正文 第二十四章 一朝城下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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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雙方相持不下之時,西陲烽火又起,止玉不得安寧。林邑國千裏迢迢聯合了狄戎,一出騎兵,一出火炮步兵,聯軍攻克赤山關,劉老將軍戰死,宗將軍被俘。止玉的消息不啻為晴天霹靂,誰都料不到,林邑國除了為聯合艦隊輸送物資,還促成了羅斯坦因施泰特、可密斯與狄戎的密謀,並運輸國內最先進的西洋大炮,協助狄戎攻占止玉!第一次止玉之戰後兩年,止水堤壩重新加固,大水已退去,止玉縣城湮滅於重重淤泥中,黃沙漫天,饑饉如瘟神,纏繞著整個祁山地區。狄戎騎兵擄掠,林邑火炮攻城,元氣大傷的西部如何還能抵擋?
朝堂上是死寂,民間議論紛紛。數萬增援軍隊剛到天門,卻隻能幹瞪眼聽著止玉危急,將士們均義憤填膺。聯合艦隊此時得了先機,開進琴塢,肆意殺戮。天朝水師瑟縮於天門炮台保護內,任聯合艦隊在沿海胡作非為。聯合艦隊就在內港四裏外海麵上V字排開,耀武揚威。與此同時,狄戎林邑已逼近祁中,京師建都以來,從未如此內憂外困。從躊躇滿誌到舉步維艱,僅僅曆時半個多月。騎兵於祁中所向披靡,再不出半個月,敵軍便至臥雲山。是主力在臥雲山決一死戰,抑或……逃離京師?可是即便不懼罵名南遷,天門外有聯合艦隊虎視眈眈,羅斯坦因施泰特本土的艦隊據說已不遠,據傳規模巨大,照樣是腹背受敵。
一切都已來不及了。在京師漫不經心時,西洋已與狄戎達成協議;在朝廷猶豫不決時,本土艦隊已抵達天門海域。施閔昌率艦欲玉石俱焚,卻絕望地發現,氣勢洶洶的艦隊黑雲壓城般封鎖了出港通道。最新長射程炮在近距離火炮掩護下,準確無誤地摧毀了天門十幾座炮台!血戰五日,天門城牆終於垮塌了一整段,施閔昌悲壯地衝向敵艦,卻未摸著敵艦的邊,就中彈不治。水師精銳,隻餘四艘各有損傷的艦船,逃入橫江水道。聯合艦隊終於威風凜凜威立於天門城下,尤掖在上奏中寫道:“殲敵無數,無奈城牆垮塌,防禦減弱,為保京師安心與狄戎戰,特請安撫西洋之冤,行通商之利也……”閉口不提天門狼狽。朝廷見奏,竟曰:“思西洋諸冤,酌情允之。”閉口不提城下之盟的恥辱。
九月十一,尤掖作為天朝代表,隻帶兩名屬官,登上了威武的敵方旗艦星辰號。上舷梯時,袍子卡在檔中,尤掖一個踉蹌,撲倒在梯子上。西洋代表們哈哈大笑,卻無一人伸手來扶。屬官上前攙扶,見尤掖顫抖著嘴唇,緩緩地站起來,回望了一眼天門。他們不禁回頭看去,雲垂半空,殘影照著斷壁殘垣,江麵仍是百舸爭流,隻有淡淡輕煙未散,從廢墟中冉冉升起。
《星辰條約》約定:繼瑤州港後,開放天門港為通商港口;羅斯坦因施泰特與可密斯人可自由於瑤州、天門、雲林行商居住;兩國通商貿易稅賦對分;立刻釋放馬舒達;西洋公使館移至天門;天朝保證羅斯坦因施泰特與可密斯在瑤州、天門、雲林居留時的人身安全、財產安全,其人遇刑事案件需交由公使館處置;允許西洋艦隊駐艦兩艘於天門港。
尤掖下船時,羅斯坦因施泰特公使推廷根感慨地望著這錦繡河山,沒想到這麼快,猴子就被拔毛了。百足之蟲,死而不僵,這個龐大帝國絕非一日能降服,西洋艦隊的胃口還著實不敢太大。條約一簽署,林邑遵從指令迅即撤軍,然而狄戎卻不肯放過大好機會,繼續向臥雲山奔襲。西洋艦隊可不管這麼多,嗤笑道,狄戎的爛攤子,留給你自己收拾吧,便忙起遷使館之事。
林邑撤離,天門解憂,朝廷集中精力遊刃有餘對付起老仇人狄戎來。尤掖因“堅決剿夷”大受褒獎。《星辰條約》催生了一個新部門——鴻臚台,位於天門,與鴻臚寺分庭抗禮,專理西洋居留通商之事。尤掖成了第一任總領。天門百姓毫不買賬,直言不諱地稱之為“糊塗蛋”,尤掖當仁不讓成了“糊塗蛋一號”。天門四處是露宿百姓,正一磚一瓦重建家園,卻見軍艦護送公使與物資,大搖大擺進入橫江,建房起柱,敢怒而不敢言。鴻臚台營建於原巡撫舊宅之上,華麗雍容,尤掖卻仍在南江口舊宅辦公,一日都未踏進所謂“糊塗蛋官邸”。許是為貼近“糊塗蛋”核心,使館與居住區亦選址南江口,遂成天門政務中心。
星辰條約的締結,尤其震撼了嶺南。嶺南三大港,天門、雲城、瑤州盡納囊中,實在是始料未及。以往隻有極南靠海之地,近來沿橫江各處,皆見長毛洋人來來往往。魏相成極為錯愕,雲林青雲河災民還未安置,西洋觸手竟已深入雲林。雲林士子不像天門經曆過巨炮威嚇,不知哪一個膽大的,清晨時分在雲林洋人區外牆上貼了張大大的白榜:“誅殺尤賊,驅除長毛,捍衛龍庭,還我河山!”白榜被撕下帶到魏相成麵前,堂堂巡撫大人已嚇得大汗涔涔。瞞是瞞不住了,一邊上奏,一邊下令全力緝捕元凶。一時間,雲林街頭巷尾,奔走相告。
“聽說沒?說是今天又抓到兩個寫反詩的?”“什麼反詩,就是反西洋,這是忠義!”“得了吧,寫白榜之人還沒抓到,你多說幾句,小心當成同黨抓進去!”一壺茶未喝完,茶館裏頓起喧囂:“你們……你們幹什麼?什麼?什麼謀反?我們沒有啊!我們絕對不是白榜的同黨啊!冤枉啊!冤枉……”
批複下來了,斬首三人,斬監侯五人,十年牢獄,一十七人。然而八條人命並未挽救魏相成的仕途。軟禁半年的吳作行走出大門,莊知府,哦不,如今該改口稱莊巡撫,正笑眯眯恭賀他官複原職。好生款待後,他轉身笑眯眯進了大牢。“先生,別來無恙?我也不想,不過如今職責所在,委屈你啦。”魏相成一聲喟歎,從知府直接升到巡撫!“如今我是巡撫階下囚,哪裏敢當你一聲先生。”“學生畢竟出你門下,這些年,為官之道亦學了不少。”“你……何時向了太後的?”
莊思允避而不答,卻笑眯眯道:“先生,你縱橫官場這麼多年,自然懂得良禽擇木而棲的道理。不過,你太心急了。站隊可不能那麼早。何曾看清楚了形勢?知道……”他朝天作揖,“——的心內所急?”見魏相成不答話,他繼續笑眯眯道:“先生,你可知如今朝廷最忌憚的是什麼?是狄戎,有心與之一爭長短。星辰條約雖不甘,已成事實,朝廷可不希望議論紛紛。這人啊,一旦做了什麼錯事,首先希望的是什麼?當然不是彌補,而是能找到合情合理的借口,眾人不以為其愚鈍,而體諒其深謀遠慮。”魏相成發覺,這許多年,一直小看了這不出頭的學生,韜晦謀術,遠勝於己。
“先生,你那殺伐手段,以為能為我朝揚威麼?殊不知,我想禦批之人,定是滿腔怒火,百姓定會認為朝廷懼怕西洋,為虎作倀。先生,上頭不好直說,難道您就不細細揣摩?西洋固然不能動,百姓也不能罵,而是要理解稱讚。”莊思允還是笑眯眯,“不過先生,這回你的表麵罪責,自然不會如此,因此性命不用擔憂。隻是皇上怕是失望啊。”
轉身,他頓了頓又笑著輕聲說:“我可不倒向誰。你還是太心急了。”
西洋公使館對白榜的處置很是不滿,認為朝廷並未抓到真正元凶,反而令雲城洋人的生活受到幹擾。洋人居住地的院落,每天都能收到好幾頓臭雞蛋爛番茄的招呼。莊巡撫笑著保證,定會妥善解決此事。滿城惴惴不安地等著新官上任三把火,新巡撫卻並未在雲城掀起什麼波瀾。民間風評好了許多。
隻是街市不太平,醉心樓某夜走水,掌櫃的慘死火中;街口肉攤的屠戶家中老母突然得了急病,屠戶鋌而走險去賭坊,欠了一屁股債,失蹤了;宋員外風流成性的二公子,由於調戲民女蹲大獄去了;意氣風發的府試考生,被檢舉鄉試舞弊,取消了資格,下獄治罪,不得再考。一時間朝堂上下對莊巡撫讚譽有加,身居高官,卻貼近民生。而且這民生一抓,針對洋人的雞蛋番茄就銷聲匿跡了,許多百姓見著西洋異族,恭恭敬敬,繞道遠走。西洋公使館對此很滿意,朝廷也很滿意,特地嘉獎曰:“……彰我禮儀之風,顯我寬宥之懷。”莊思允卻上表稱:“無安邦定國之才,惟深感朝廷愛民之心,略盡綿力,為民分憂而已。”
京師極為安心地,調遣中央軍前去教訓狄戎。天門的援軍亦盡數調頭西北。大軍對峙止水之時,雲城裏悄然林立起各種西洋建築,尖細的屋頂,浮華的雕花,威武的廊柱,還有無處不在的十字架。雲城好似一個傳統美人,被迫披掛上異國珠寶翎毛,仍需,笑得嫵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