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三章 高樹多悲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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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夏日過得異常平靜,當然這是對於盛盈心來說。悶熱的天氣在盛玉一次又一次纏綿病榻中悄然而逝。處暑剛過,京中有信,王侍郎如今正式接任吏部尚書一職。王家對盛寧亦是交口稱讚。若不是擔心盛玉的病情,盛家此時真是躊躇滿誌、春風得意。人人都猜測,不出一年,盛中的官位必將擢升。
是以這年中秋,盛府闔家賞月,格外愉悅。盛玉也好得差不多了,裹得嚴嚴實實,被乳母抱在王純身邊。白止如同一隻蝴蝶,繞桌子轉呀轉,直把盛盈心轉得頭暈。小白狗緊跟白止,也轉呀轉,倒是熱鬧得很。盛盈心想到明年的東林天門之行,心中甚是歡喜,不覺俏皮話多了不少。
“果然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啊!”盛中感慨道,“玉兒出生之後,我們盛家算是否極泰來,蒸蒸日上。玉兒還真是個福星!退之,就是玉兒的身體,就要麻煩你了。”“那是自然,我是看著玉兒出生長大的,就算大哥不開口,我也惦記著呢。”
“看著月亮覺著總比往年要圓,嗬嗬。這幾日寧兒就要初選了吧,願寧兒不負眾望。”盛中舉起杯來,滿桌一齊祝頌。這時白止停下來,眼裏閃著激動的光芒,把菊霜拿給他特製的軟皮綠豆糊月餅舉給盛盈心和白省看。白省剛要接過,白止又一把抽回手去,直把他爹弄得一頭霧水:“嗯?止兒?這不是給我的?”“是給娘的麼?”盛盈心伸出手去,卻又見白止抽回小手。“玉兒,玉兒……”白止含混不清地念叨。“原來是給玉兒的啊!唉,盈心,這小子小小年紀,心中隻有佳人,我們做爹娘的,可是心酸呀!”“你心中沒有佳人麼?兒子多半是看你的樣學的吧!看你這醋勁兒,連人家小妹妹的醋都要吃,越發不正經了!”盛盈心嘴上說笑,手上接過月餅,指指盛玉道:“玉兒還小,娘幫你留著,等再長大點再吃。”白止又歪頭道:“為什麼要長大……再吃?”白省抱起兒子,刮著他的鼻子:“你呀,隻有玉兒這麼大的時候,也是什麼都不能吃!”白止嘟著嘴:“那……玉兒長大……第一個要告訴我!”滿桌子人都忍俊不禁,盛中笑道:“人家都說女生外向,這個止兒啊……”盛盈心笑著對白省說:“也就你能鎮住他了,止兒每天要問幾十個為什麼,菊霜答不出來找我,我又答不出。”白止得意地坐在白省腿上,昂著頭看著眾人。
可是沒過多久,白止像想起了什麼,一溜煙兒從白省腿上爬下來,像隻小猴子般跑了,本來小白狗正蹲著休息,一看,汪汪叫著也跟著跑了。白家住的院子裏,馮寬、章菜刀、張芳、菊霜也自己擺了小桌子凳子,熱了幾盅小酒,磕點瓜子。看見白止跑來,菊霜擱下酒杯,趕緊蹲下迎他。其餘人也趕快起身,不知道小少爺不好好在庭院和大家一起玩樂,回來作甚。白止吧嗒吧嗒繞過菊霜,衝到馮寬麵前。十三歲的馮寬還很纖瘦,淡灰色的眸子驚訝地望著白止。白止又從口袋裏掏出精心包好的月餅,遞給馮寬。馮寬萬年冰凍的臉有些微動容,接過月餅,卻說不出一個謝字。白止笑眯眯地又問了一句:“你喜歡嗎?”這一次,馮寬的臉生動起來,他綻開笑容,蹲下對白止說:“很喜歡。”這一笑,高鼻削頜的他讓眾人看得如癡如醉。張芳忍不住嚷起來:“我算知道為什麼小冰平時總不笑了!原來一笑會迷死人呐!”張芳又轉向白止:“小少爺,隻有他有嗎?我們呢?”白止回身一拉菊霜袖子,菊霜笑容滿麵地回答:“知道啦,這就去拿。”中秋晚上,在小小院子裏,白止在這一群樸素的仆人中,分享著本是特為他而做的軟餡兒月餅,甚至連小白狗都分到了一個,隻是它嗅了嗅,又不屑地走開去了。
不久京師佳音傳來,盛寧果然順利通過初步遴選,等兩個月後複選。這複選極為關鍵,若是能順利過關,年後的終選多半也就是定個名位,入宮是差不離的。為此王家和盛府都加緊走動,盛府的銀子如同嘩嘩流水,送給盛盈心的補藥從人參燕窩降到了桃膠銀耳。王家聖眷正隆,盛寧意料之中地通過了複選,隻待年後一錘定音了。
於是這年過得喜氣洋洋。雖然為盛寧耗費了大量財力,但是盛寧這一入宮,又有什麼損失是回不來的?從元宵那日起,眾人扳著指頭數著,誰知正月都出了,這宮中還是沒有動靜。“聽父親的信兒,正月底皇上受了風寒,一直臥病,這事兒就擱置下來了。”王純皺著眉頭,“什麼時候繼續也沒個準信兒,隻能稍安毋躁了。”
毋躁是不可能的。二月底,行人匆匆,觸目驚心的白榜張貼在每一個大街小巷。天子崩!新皇半月後登基祭天,改號元德,並治國喪。舉國詫異的是,登基的不是太子,不是二皇子,竟然是年僅十五的五皇子,由於年歲尚小,由其生母鄧太後垂簾,三大重臣輔弼攝政。先皇駕崩後,宮禁嘩變,禁軍在內廷發生衝突,據傳太子與二皇子喪命於亂矢。宮中說是意外,民間卻沸沸揚揚,角角落落盛傳各個版本的爭位奪嫡。一時間,禁中之亂的討論甚至超過了國喪,令宮廷惴惴不安。王尚書此時加封太子太傅,真正是位高權重。然而盛府卻高興不起來。國喪一出,舉國哀慟,禁一切嬉遊娛樂,更為重要的是,以盛寧的尷尬身份,三年國喪期內不得嫁人!盛寧熱孝才滿,又逢國喪,真是時運不濟。改元之後,朝廷一片混亂,哪裏還會有人記得一幹待選之女。更何況,她們如今的身份也難於處理,全部遣散又不妥,接入宮中更是荒唐。因此,盛寧隻好以遠房親戚的身份滯留王府。
不安的可不止盛府。不少將領,尤其是常年領兵在外的武將,對禁中之亂疑慮甚深,甚至有幾位公開表達對新皇及太後的不滿。文官亦有不少微詞。太後雖有手腕,深宮之中,對國事應付不足,新皇略顯稚嫩,朝政眼看著混亂不堪。王太傅此時亦沒有明顯的傾向,作為先皇倚重的老臣,他謹慎地保持中立,靜觀其變。最火上澆油的是,剛恢複一點生機的止玉地區,又被狄戎侵擾。狄戎聞知京師狀況,雖然自己元氣大傷,卻派兵屢次突破邊境劫掠,打一槍便跑。更兼此次,邊境村鎮守將不是五皇子派係,公然拒絕執行新皇的軍令,致使狄戎毀鎮兩座。“反了!真是反了!不給點顏色看看,真不知道害怕了!”太後在簾子後麵拍案而起,震怒著訓斥廷上的朝臣。借著這第二次止玉之變,一場朝廷清洗開始了。
自古新皇繼位,第一件事就是穩固自己的政權,其後便開始鏟除異己,誅殺老臣。這一位並不例外。雖說大多數是出於太後懿旨,但小皇帝的謀略亦可圈可點。借止玉之變將守將調回京師下獄問罪,反抗的首領選擇了棄車保帥,然而朝廷迅速將京師中此派之人以“煽動止玉事件”的罪名一齊收押,並在全國大肆換防。將領們雖然警惕,苦於太子二皇子均已身故,沒有一個眾望所歸之人能有正統之義,猶豫間兵權已被大大削弱。轉瞬間,反對派係不少土崩瓦解,有一些本就立場不穩者倒戈密報朝廷,一時間,親者彼此猜疑,朋友相互出賣,京城的大獄都快人滿為患。朝廷深知,過於緊逼無甚好處,憑這孤兒寡母的勢力,能動搖他們的根基已屬不易,更不敢奢望連根拔起。因此,對其中幾人高官厚祿加以安撫,其餘幾人虛銜架空調回京師,便借這次機會清洗朝官起來。斬首株連者多如牛毛,京師刑場日日鮮血不凝。奪爵削職更是不計其數。數月以來,人人自危。
如此情形之下,白家的天門之行隻好無限期擱置。白省無奈地給方容夫婦回信,隻稱國喪期間,舉國哀悼,無心遊玩,望請見諒。方容夫婦亦是聰明人,這一場席卷全國的動蕩,誰會出來亂跑呢?更何況,危機早已蔓延到橫嶺之南。雲城也隔三差五便能聽見誰家又被查出不軌,誰家今日有人被處刑。盛府這才領略到東林祖訓是何等明智,盛氏一族自祖父輩官員之後,便隻有盛中出來做官,如今但求自保,至少不用太擔心被其他族人株連。其實太平時期也有族人怨過祖訓,似乎忘了名利是把雙刃劍,貪那富貴權勢,就得擔那人頭落地的風險。
何況,高樹多悲風,枝葉繁茂,總會有盛極而衰的一天。人生如此,家族如此,王朝如此,天下大事,皆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