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章 可憐三春暉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4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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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純看來還真是……睡過去了,一半施針的效果,一半是昏過去的。從卯時撐到申時,體格強壯的婦人亦難做到,何況羸弱的王純。醒轉一眼看見白省正在吩咐丫頭什麼,王純模模糊糊地想,產房何時進了男人?這是做夢,抑或地府了?一陣撕心裂肺的疼痛又襲來,提醒她不是做夢,亦非投胎,分娩之苦還未完結。她瞅著白省,顫抖著道:“你是替盛盈心來害我……麼……”
    白省看見王純醒來扭曲的臉,沒理會,眼睛一眯,沉聲道:“研的末好了沒?快拿來!”丫鬟趕快將藥粉小缽托上,由半夏、菖蒲、皂角、雄黃研磨而成。白省拿著一小截竹管,命人穩住產婦頭部,輕輕將藥粉吹入鼻中。王純隻覺一陣辛辣,又一陣清涼直衝腦門,一時間意識清醒不少。她抬起虛弱的手,在空中揮了揮:“救我的孩子……”白省聞言,恍神了一下,旋即吩咐丫鬟:“拿著!再見到夫人快暈過去,就這樣吹上一竹管!”他又朝身邊的穩婆問:“胎兒出來的怎麼樣?胎位橫了,怕是你要多費力,讓夫人多使勁!”穩婆連連稱是,白省怒道:“沒讓你慌!做自己分內的事去!”他又盯著王純一字一句地說:“我知道你是個堅強的人。我會給你下猛藥,你要撐住!”
    他厲聲問身邊的丫鬟:“人參煮乳香好了沒?還不快催!丹砂的分量再加兩分!白芷煎得怎麼樣了?益母草呢?快拿來!”王純一陣痙攣,被灌下深綠色濃稠的益母草汁;不一會兒,又灌下白芷藥湯;再後來,自己也數不清被灌了多少次。隻記得每次強烈痛楚一片空白時,就有一陣辛辣從鼻中傳來,讓自己想起……孩子!
    白省再次給王純灌下第二碗薑汁與雞蛋白調的人參藥湯,自己的手都微微發抖。他腦中不斷閃過盛盈心的臉,不斷想著盛盈心與孩子必選其一的情景。
    產婆那廂聲嘶力竭喊道:“夫人再使勁!孩子的頭能看見了!夫人!千萬要堅持!”王純覺得下身似乎已沒知覺,隻有快要死了一般的難受攫住她,她隻有奮力呼喊,有節奏地呼喊,借每次呼喊大口吸氣,全身繃緊。
    終於聽見有人喊:“出來了!出來了!”然後,王純隻覺被抽空一般,歪過頭去。
    白省仍是無情地將她掐醒,隨即灌下了黃麻根汁。艾葉薑汁也灌了下去,直把王純嗆得又死過去一回。丫鬟與穩婆們裏裏外外端著血水跑進跑出,王純恍惚著,再也沒人打擾自己睡了……
    血終於止住了,胞衣也下了。白省的袍子早已濕透。他看著桌上碗裏的水銀,蒼白地笑了:“幸好沒用到。盈心,幸好沒用到。”
    待虛脫的白省邁出產房,一陣暈眩,分不清是眼前發黑還是外麵的天已全黑。盛盈心上來扶住他:“退之!”他虛弱地笑問:“幾時了?”“酉時剛過。”盛中和盛歸同時答道。白省朝著盛中聲音的方向笑著說:“母子平安。”並握緊了妻子的手。
    眾人手忙腳亂將暈倒的白省抬回房去。待他再次睜眼,已是深夜。看見盛盈心拿著藥碗坐在床邊,他苦笑著說:“自己是個大夫,倒還要被逼喝藥,唉。”“少說話。誰讓你那麼拚命了……喝藥。”盛盈心將藥勺送到嘴邊,白省皺眉:“真是難喝。”“平日裏你讓病人喝藥都怎麼勸來著?你看糖早就備下了。你如今是府裏的大功臣,救了大嫂,還救了大哥的長女。”白省猛烈咳嗽了起來,平息後覷著盛盈心:“那你打算怎麼犒勞犒勞我?”盛盈心索性沒搭理。白省清咳了兩聲,正色道:“盈心,大哥有說什麼嗎?”盛盈心搖了搖頭。她放下碗,認真地看著白省:“退之,我想,嫁給你我真是幸運的。如果我嫁的是大哥這樣的,小種子的事……恐怕……”白省用目光安慰著妻子,岔開話題:“大嫂如何了?”“還沒醒,大哥說周大夫在看護著。你明兒早上再過去看看就成。來,再把這些藥喝完,吃糖。”“喝完了,我不要吃糖,我想睡覺!”“那就好好睡。”
    “盈心。”“嗯?”
    “讓我握著你的手睡。”
    “我先去……”
    “什麼都不要做。就讓我握著你的手睡。別走。”
    簾外雨潺潺,清晨時分化作細雪,夾雜著冰晶,打在窗欞上。恍然間仿佛止玉早春,如約而至的夜雨。當時陋室昏黃的燭火下,想的最多的便是“巴山夜雨”,想著重逢後要如何秉燭夜談,不勝歡喜。冷夜逢冷雨,夢中卻增添幾分苦澀。
    晨光熹微,闔家除了產婦,齊聚飯廳。盛中見白省緩步入廳,熱情迎上來:“哎呀,退之來啦,身體好點了?來來來,特意為你準備了雞湯燉粥。”早有人端了熱騰騰的雞粥,白省也不推卻,同盛盈心喝起來。
    “退之,多喝點,味道如何?”“很好,大哥。”“聽你這麼說我就放心了。你可得好好保重,你看歸兒一夜憔悴了不少,我這做兄長的,也是焦心。可清和玉兒還得好好謝謝你呢!”
    “玉兒……是……?”
    “你親自救下的侄女,按家譜,該是五畫字的,就定了名玉。”
    “盛……玉……”盛盈心輕聲念,“盛玉……”
    “好名字,大哥,以後必定能如珍寶般出色。”白省笑容可掬。盛盈心自顧自想著心事,勉強附和著。
    “玉兒現在還在可清那兒,退之,過會兒咱們同去看看她們母女吧?哈哈哈……”
    產婦不宜搬動,是以產房稍稍布置,又成了月子房。本來月子中恐有血光,男子不宜,盛中為了王純,不動聲色地將白省夫婦請了進去。盛盈心牽著蹣跚的白止,心不在焉。王純正靜靜凝視女兒酣甜的睡臉,見眾人進來,做了個“噓”的手勢。乳母趕緊上前抱走盛玉,白省會意地坐到床邊,開始診脈。王純眼睛轉向盛盈心,目光看不出喜怒,房中一片靜寂。
    白省淡淡笑道:“嫂子不用多慮,好好調養自會恢複。”他與盛盈心對視了一瞬,旋即開了藥方,乳母又抱過盛玉給白省,白省一番查看,亦是笑著說無事。盛中打破了尷尬:“來,讓我的小外甥看看玉兒。”乳母蹲到麵前,遞過盛玉,白止好奇地瞅著繈褓裏皺巴巴的嬰兒,學著叫玉兒。盛玉不安地撇了撇嘴,大哭起來。白止嚇了一跳,緊張地拽著盛盈心的裙裾,看母親眉眼盈盈,鼓起勇氣伸出小手攤開,掌心躺著一瓣水仙,依舊散出陣陣清幽。盛中和盛盈心均是訝異,隻見盛玉小鼻子一抽一抽,似是聞見了水仙的清香,哭聲漸止。盛中俯下身去接過花瓣:“這是送給玉兒的禮物?看來玉兒很是喜歡,舅舅代玉兒收下了!”又起身笑對盛盈心:“歸兒,生的好兒子啊,小小年紀便知道如何討姑娘歡心,將來不可限量……”盛盈心一窘,卻注意到白止認真地盯著盛玉的小臉,小小身軀頓時有了男子漢的偉岸。她出神地望著盛玉,卻聽見王純喚她:“盈心。”
    她一愣,“大嫂?”
    “我們女人有幾句體己話,”王純對盛中說道,“你們帶著玉兒先出去坐坐。”
    除了門口守護著的丫鬟,屋裏隻剩下王純與盛盈心相對。盛盈心一時不知如何開口。王純長籲一口氣,道:“盈心,這次多謝。”“這是退之,我沒出什麼力。”“他是你丈夫,你是白家人,怎能說與你無關?”王純閉了眼睛:“那時候我意氣用事,你當然也不差。後來我雖知收斂鋒芒,亦是固執己見。直到生玉兒之時,有一陣我真以為自己要被閻王收了去……”王純睜眼盯著天花板道:“這一番生死,算是讓我看開不少。盈心,想必祁中慘案之後,你過得很苦吧。”“大嫂,其實我跟你一樣,若不是這一劫,恐怕心中諸多不平。見慣世態炎涼,反而對自己魯莽偏執有所醒悟。”“人總是不撞南牆不回頭啊。退之對你很好,我昏迷中,隱隱聽到他還在念著你的名字,想來你對他支持很大。”盛盈心默然不語。“你大哥他,對我百般照顧,不過……這次,恐怕也叫他失望了吧。”
    王純初得知生的是個女兒,失望之情溢於言表,畢竟盛中年近三十初次得子,卻非男丁。數年來,自己一直無所出,盛中既未納妾,亦未冷淡,甚至不惜被同僚嘲作“懼內”。然而王純一見到盛玉,母女天性即刻打消了所有顧慮,隻覺如此小生命,是自己艱辛孕育,流著自己的血,再顧不得其他。對於盛中擬的名字“玉”,也甚為歡喜。非如此不足表達珍愛之情。
    “這一次死裏逃生,我自知命大。可是,”王純懇求地看著盛盈心,“我知退之必不瞞你。盈心,你老實告訴我,我今後,是否再無可能有子?”她停頓了一下,堅決地說:“我不要敷衍,我要聽真話!”盛盈心低頭思索,再抬起頭來,點了點頭。
    “果真……是這樣……”王純眼中迷離,“我已做好了心理準備,雖則,總抱有一絲幻想……”
    “可清!”盛盈心第一次喊了王純的字。
    “我不會想不開的。我有玉兒。”王純帶著淒楚的笑容。“端心不願讓我知曉,可是,我沒那麼脆弱,我不想被瞞著。”她想起白省口氣強硬對她說:“你是個堅強的人。你要撐住!”
    “對不起……若當初不是我……”
    “過去的事,已經無計可施。”王純輕笑,“我揪住不放,又有何益?”
    庭院天色仍舊陰霾,花壇一角,馮寬靜靜佇立,宛如一尊石雕。這一日白家診堂休業,章菜刀與馮寬難得休息。盛府上上下下忙得不可開交,章菜刀也幫著張芳忙這忙那,誰都沒有注意到十二歲的馮寬。他見滿府圍著王純與盛玉團團轉,眼神中透出悲傷。誰言寸草心,報得三春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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