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心有助於增加人與人之間的感情，這話一點都不假。
    清蟲不知道他的莊主和他撿來的病號有過一夜促膝長談，但他看得出來，這些天莊主和病號的感情變得非常好。
    比如現在。
    “是你說要泡茶。”重昀悶聲道，同時提起小爐上的小釜，用濕布裹著把手，才將釜子遞到翠蜉蝣手邊。
    “我怕燙嘛。”翠蜉蝣笑得相當燦爛，同時自然無比接過釜子，將裏頭的燙水注入麵前紫砂壺中。
    溫水從釜嘴淌出，形成一個好看的弧度，重昀靜靜看他往茶壺倒水，待到壺子裏的水八分滿，翠蜉蝣便停了手。
    沒一滴水漏出來。
    盲人的視覺缺陷會在其他感官得到彌補，重昀並未對此有什麼大反應。
    翠蜉蝣倒了四杯茶，兩杯分別放到自己和重昀麵前，剩下兩杯放在托盤裏，然後他轉身衝廊柱拐角的清蟲招招手，“草藥茶，你和影蟲一人一杯。”
    小孩乖乖跑過來，接過托盤，衝翠蜉蝣道了謝，然後顛顛離開。
    重昀慢慢瞪大眼睛，而後猛然轉頭看向翠蜉蝣。
    後者一麵喝茶一麵笑：“我說過，別這麼看我了，臉會很燙。”
    “你不是……嗎！”重昀沒把中間三個字說出來。
    武學修為再高，最多也隻能聽出個大概，如此精確的辯位還準確分辨出是雙胞胎裏的誰，這已然不是功夫好能做到的了。
    翠蜉蝣放下茶杯，笑道：“每個人的氣味、呼吸聲、心跳聲、腳步聲都不一樣，我隻是碰巧能分辨出這些不同而已。”
    碰巧？！
    重昀努力控製著自己不要捏破茶杯。
    這可不是“碰”！“巧”！能說明的！世間可沒誰能“碰巧”聽出身後的小孩是雙胞胎的哥哥還是弟弟！努力習武的可憐孩子們聽見會哭的！
    重昀覺得自己都想哭了。
    翠蜉蝣笑眯眯把他手裏的茶碗取出來，又倒了杯熱茶塞在他手裏。
    重昀莫名地看過來，翠蜉蝣正把那杯冷茶往嘴邊送。
    重昀迅速截住他的手。
    翠蜉蝣莫名地抬起頭，重昀把手裏熱茶換到他手裏。
    “喝熱的，飲冷茶會腹痛。”
    “……”
    …………
    晚飯之後翠蜉蝣就開始焦慮。
    重昀本以為他又要來蹭床，便自覺自發讓出外麵半張床，還新搬來一套枕頭被子。沒想到靠了半晚，也沒聽見人來。
    重昀有些耐不住，起身披了外套又拿著另一件大氅，開門出去。
    蟲穀入夜還是挺冷的，重昀瑟縮了一下，爾後突然想起白天翠蜉蝣說的味道什麼的，他深吸一口氣。
    結果鼻尖充盈著幹淨的山間空氣味道，以及一股若有似無的藥味。
    藥味？
    他又嗅了兩下，卻發現藥味不是從廚房傳來的，而且那不同於他平日喝的傷藥的味道。
    循著氣息，重昀抬腳便往藥味傳來的地方去。
    跑了幾個院落還險些迷路，重昀總算是站在藥味最為濃鬱的院門口。
    藥爐。
    拱門上的牌匾上刻著這麼兩個字。
    重昀裝模作樣揮去麵前氤氳的藥味，撩開拱門後的珠簾，走進院子。
    之後他就想轉身離開。
    因為他前腳踏進院子，後腳一群蛇蠍蜈蚣就把他團團圍住。
    所謂蟲穀，原本就是蛇蟲鼠蟻一類居大宗，有蟲子重昀可以理解。但讓重昀頭皮發麻的是，這些毒物們似乎，很……友好？
    這是一個怪異的形容詞，但除了友好，重昀實在想不通那些毒物們為何要蹭他的褲腿。
    “你很招它們喜歡。”
    不溫不火的聲音從正前方屋門緊閉的房裏傳出來。重昀意欲向前，隻見原先“友好”的蛇們迅速繞開，而後或直立身子，或將身子繃成一團，守在屋前，絲絲衝重昀吐信子。
    友不友好他說不上，但這些毒物們的忠心他倒是非常欣賞。
    重昀停下腳步，定定站在院裏。
    “為何不睡。”他隔著房門問。
    聲音不大，不過屋裏的翠蜉蝣可以聽得一清二楚。
    “自然是睡不著。”翠蜉蝣打了個哈欠，將鍋裏滾燙的黑水舀到盤子裏，再將鐵盤放到火架上。
    重昀聞言皺眉，“睜眼說瞎話。”
    屋裏靜了會，然後傳出笑聲：“不睜眼睛我說的也都是瞎話。”
    重昀怔住，滿臉羞愧道：“抱歉。”說罷轉身準備離去。
    屋門似乎被一陣強風掀開，裏頭飛出一隻白瓷瓶。重昀返身揚手，袖子卷住瓷瓶，落入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