淵朝篇 第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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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和十七年三月,大雪滿城。匈奴使節來淵,帝大喜,厚禮相待,禦筆允諾兩年後定將清禾公主下嫁匈奴王呼延弘為妻。
天和十八年六月,麗人環涅偶染天花,不出十日,暴斃於長春宮風華殿。皇長子雅風十七歲,封濟安親王,賜王府宅院,出汴京皇宮。
同年,二皇子任璧和三皇子洺啟年滿十六,相繼入朝為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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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後,初春。昭陽宮。
柳梢才冒出點嫩綠,便被隻帶著祖母綠玉鐲的素手輕輕掐下。
蓮妃望著長庭那一池破冰的幽潭靜靜出神,渾然不知已將手裏的嫩芽揉捏成何種模樣。
“母妃,母妃。”身邊總著兩隻角一身鵝黃的少女拉扯她裙裾,她圓眸靈秀,臉頰淡粉,笑起來映出兩隻甜甜酒窩,正是豆蔻年華的清禾。見蓮妃回神看自己,她這才一指湖麵:“母妃,你瞧那蝌蚪,竟長腿了呢。”
蓮妃牽起嘴角淡淡一笑:“春日正是好時光,天地回暖,這蟲魚鳥獸自然也要拚了命地長大。”
清禾不滿:“母妃根本沒看。”
蓮妃也不生氣,隻是慢慢道:“傻孩子,有些事不用看,隨你時日漸長自會慢慢曉得。”
清禾愛問問題的毛病依舊未改:“為何呢?”
“因為啊,這世間萬物,總有那麼一個道理在其中,你得自己琢磨呀。等你琢磨透了,也就明白了。”
“那母妃可還有沒明白的道理嗎?”
“天下道理那麼多,母妃怎麼可能窮盡,”蓮妃笑著彎腰,溫柔地將臉貼上清禾臉頰,“就比如呀,母妃自己也不明白,咱們清禾怎麼就這麼招人疼,讓母妃怎麼看都愛不夠呢。”
清禾麵頰發癢,笑嗬嗬地去躲,母子倆笑作一團。
“今兒個倒是個好日頭,一進門便聽見你們娘倆的笑聲。”忽聽後麵傳來一男子神采奕奕的嗓音,登時跪倒了一片人。轉過頭,一柄雕龍長劍挑開拂柳,卻是順德帝不怒自威的麵容。
蓮妃欲扯了清禾行禮,被順德帝雙手扶起:“朕就是過來看一眼,不必拘禮。”言罷低頭細細端詳蓮妃麵目,替她抿起一縷長發,“嗯,半月不見,卻是瘦了些。”
蓮妃含笑:“陛下說笑了,臣妾哪有甚麼變化。倒是陛下這陣子忙得厲害,要小心些龍體才是。臣妾昨日差人送去的冰梨芙蓉粥陛下可曾嚐過?那是臣妾從家中捎過來……”
“扶蘇呢?”
蓮妃即刻住口,一低頭,恭敬道:“說是今兒個天氣好,拽著幾個侍衛到獵場騎馬去了。”
順德帝背手,冷哼一聲:“這小混蛋又逃課?”
蓮妃一驚,連忙跪下:“是臣妾管教無方。”
順德帝闔眼歎口氣,這才搖頭:“子不教,父之過,這孩子讀書不成器,功夫學得倒還有幾分模樣。罷了,朕且親自去會會他。”
蓮妃笑道:“勞陛下費心,那自是再好不過了。”
順德帝走後,蓮妃回過頭,依舊望著水麵若有所思。呆了一會,忽覺得身邊安靜得有些異樣,忙轉頭去尋清禾,卻見清禾一人蹲在池邊投石子,小嘴撅得能栓油瓶。便踱步過去,好笑道:“好端端的,怎生不說話了?”
“父皇隻問哥哥,不問我。”
蓮妃一愣,隨即伸指一點她眉心:“跟你哥還吃味,你呀。”
春日好,暖風十裏天。
順德帝換了身利落的騰黃馬袍,隻帶了幾名侍衛,快馬加鞭抄小路徑直去了獵場。
還未抵達,遠遠便望見一紅衣少年高高立於一匹棗紅駿馬上,突然騰空朝前一躍。順德帝心跟著一顫,差點失聲喊出扶蘇名字,卻見他身輕似燕,輕輕一縱已然又踩回馬鞍之上。周圍響起一片叫好聲。
紅衣獵獵,少年被眾侍衛圍著,回眸一笑,竟是說不出的風情萬種。
順德帝暗暗皺眉,卻不動聲色地縱馬過去。
眾人見是順德帝,皆下馬跪拜。
“父皇!”扶蘇朝這邊一看,眼眸亮了亮,便勒住馬韁朝這邊緩步走來。隻見他麵色白裏透紅,微微氣喘,襯著那火一般的錦緞紅衣,好似美玉裹在華櫝之中。兩年時間,扶蘇竄了些許個子,頭發略長了些,圓眸變細了些,可身形卻依舊纖弱。
順德帝諷道:“跟猴兒似的又蹦又跳,朕還不知道你這般出息了。”
扶蘇跳下來,隻是笑:“胡亂玩而已,父皇既不喜歡,兒臣不跳便是。”
順德帝也不理他,轉頭問身側一人道:“這小鬼這幾日功夫練得如何了?”
那人亦年近不惑,一身墨色馬袍,長眉鷹鼻,麵容冷厲。聽順德帝問,便躬身回道:“四殿下根骨尚佳,一點就透,這陣子又肯下功夫,成果自是立竿見影。”
那人便是扶蘇的師父,武將常衡。他為人正直剛強,聲音平板樸實,倒也令人信服。
順德帝卻一挑眉,看向扶蘇:“根骨尚佳,一點就透,立竿見影?”
扶蘇嚷道:“父皇卻又是不信了。”
“朕隻相信眼見為實!”順德帝勾起嘴角,不等扶蘇反應,側身拔劍,一個翻身利落下馬便朝他刺去。
扶蘇一驚,反手抽劍狼狽一躲,倒退出幾步定定神,也不怕,嘴角竟挑起一抹痞氣的笑。
刀光劍影,盈盈綠茵中偶爾揚起滿地塵沙。黃影與白影交錯,父子倆一個武藝高強,一個身姿靈敏,倒是分外打眼。
不過一刻,扶蘇額頭卻已沁出一層密密汗珠,他雖反應快速,卻是身小體弱,纏鬥幾下便支持不住。
然順德帝已大感意外,想自己年幼時學武,尚且寒冬臘月酷暑三伏天地磨了兩三年,也不過堪堪與武師過招。此子學武不到一年,已可至如此,常衡卻當真沒騙自己,難不成還當真生了個武學奇才?
這麼一想,手中的劍卻失了分寸,一個恍神,眾人突然一聲驚呼,順德帝再抬頭,卻見明晃晃的長劍竟直直破了扶蘇格擋,生生戳進他肩窩三寸。
“扶蘇!”
順德帝大驚,咬牙抽劍,隨即一把攬住扶蘇。血水如注,立即濺到他衣襟嘴唇上。扶蘇悶哼一聲咬住嘴唇,麵色慘白,眼眸裏轉著水,渾身不住顫抖。
“太醫呢?給朕宣太醫!”
順德帝一邊高聲命令一邊親自抱起扶蘇,剛舉步便要前往營帳,卻聽常衡猶疑道:“秋獵還早,獵場這陣子沒留人伺候……”
順德帝二話不說,抱著扶蘇飛身上馬,卻忽聽見遠處有嘶啞吼聲傳來。
依稀見那人手裏高舉一支三角令旗,上著黑墨寫著一個報字,卻是八百裏加急快報。順德帝一向以國事為重,因而這傳信兵一路暢通無阻,再一停頓已到了跟前。
“急報——陛、陛下,十萬火急——”那人猛勒馬韁,飛身下來,喘著粗氣遞上一封皺巴巴的奏折。胯·下那匹黑馬累得跪倒不起,口吐白沫。
順德帝看看奏折,又看看扶蘇肩頭的血水順著衣襟跟溪流似的落,眼看著人就要昏過去,一時間心亂如麻,竟放不下懷中瑟瑟發抖的少年。
常衡道:“陛下,國事要緊,四殿下的傷不礙事,臣等願帶他回去療傷!”
順德帝一狠心,正欲將扶蘇推出去,卻感覺他的手在自己胳膊上一緊。低頭再看懷中,卻是扶蘇在昏迷中低低哀鳴:“父皇救我!”
黑發貼著白膚,長睫毛密密遮住眼,那蹙起的眉頭,俱像極了一人。
腦中的回憶光馳電掣,有一人眉眼似漆,堪堪瞧過來一眼,低頭淺笑的模樣,顧盼門前的模樣,紅了眼眶的模樣……
順德帝手上一抖,忽地將他抱緊,又是一驚魂,猛然一把將他推到常衡懷中,竟再不看一眼。隻匆匆扯過奏折,對那傳信兵道:“換匹馬,隨朕入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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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昏時分。深紅的宮牆外,北宮門處。
宮門對麵一間如意酒樓,有人獨坐於二樓,正在獨酌。那男子身形挺拔,一身紫衣繡著祥雲,星目劍眉,端的是刀刻一般越發深邃的五官。落霞滿天,似血一般豔麗,有雁北上,卻是歸鄉。
他微眯了鳳翎似的眸子,端了白玉杯憑欄而望。望的卻是那朱紅宮牆後麵的重重宮殿,樓下市井繁華皆不入眼,任它街巷叫賣,人來人往,絡繹不絕。
“王爺不如先用些膳罷。”一旁的貴生忽道。
雅風麵無表情,隻是搖頭。
貴生大著膽子道:“酉時已過一個時辰,殿下今日恐怕不會來了罷。不來的話,原是該遞個信才好。”
雅風醉眼朦朧,將手裏的酒杯轉來轉去,忽又自斟一杯,一飲而盡。
貴生連忙勸道:“王爺切莫貪杯!”
雅風抬眼看他半晌,才搖搖頭,低聲道:“他許是出了什麼事。”
“四殿下吉人天相,王爺多慮了。”
雅風苦笑一聲:“……那便是又誑我。”
年幼時隻道那活寶是唯一的慰藉,比誰都讓自己開心,可如今……
風一吹,雅風有些頭疼,竟側頭扶案,昏昏沉沉兀自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