淵朝篇  第十一章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2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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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庭院裏靜得連一絲風聲也無,唯餘扶蘇暗自壓抑的哽咽聲。
    識音靜看片刻,忽開口道:“許皇後獨子洺啟,待你如何?”
    扶蘇一愣,抹一把淚:“三哥人很好。”
    識音賞識地看他一眼,才勾起嘴唇:“不錯,這句是實話。你起來罷,我允你便是。”
    九龍宮前殿。
    “大皇子到——”
    “三皇子到——”
    雅風和洺啟兩人還未進門,故心殿裏已然人聲鼎沸。
    以往皇子年幼,都養在深宮不與外人接近,是故此番也算幾人初次入世。對於這些向來隻聞其聲不見其人的皇子們,群臣亦很是關心。太子之爭雖還未起,各人心中已開始打小算盤。其中出類拔萃者,如任璧和洺啟,都是眾人示好的對象。
    一邁進門檻便有太監過來稟報:“三殿下,右相已來多時。”
    “知道了,”洺啟應著,抬眼看到大殿右側最前桌一紅衣老者正望向自己,便道,“外公素來寬厚慈愛,最喜結交小輩,大哥跟我一道過去坐坐罷。”
    雅風笑著擺手:“三弟莫要客氣,你與右相大人已許久未見,我怎好生在旁摻和?”
    洺啟隻好點頭:“既是如此,待開宴時再與大哥長聊。”
    雅風獨自一人帶著貴生走開,所到之處,孤孤零零,竟無人願意與之搭話。
    “主子,你傷勢未愈,又走了一路,不如先入席歇息罷。”貴生看不下去了,便躬身道。
    對於前些日子自掘墳墓的皇長子,眾人避之不及也在情理之中。在這種場合,誰願意理會一個有韃虜血統的亡國之子?不過這種場合,自己來與不來本就無甚麼分別,原就是湊個人數的,無人注意也是好事。
    雅風自覺呆在這裏無趣,便跟著貴生朝左前桌筵席走去。
    “二皇子到——”
    “五皇子到——”
    雅風皺起眉,還未多邁出一步,便聽得後麵一個戲謔的聲音:“喲,大哥走這麼急,是不想見我們兄弟倆麼?”
    雅風轉過頭去,低頭道:“二弟,五弟,許久不見了。”
    任璧一身錦緞藍衣,配著件玄色貂裘,一雙桃花眼瀲灩如波光,似笑非笑。一旁的任澄則裹著純黑色長袍,臉兒胖胖圓圓,兩隻兔子眼一轉,乖乖叫道:“大哥哥。”
    “大哥傷成這樣還來祝壽,真是孝感動天。”任璧眼睛瞟到雅風纏滿紗布的右手,對任澄笑道,“那天大哥救老四那個神勇勁,嘖嘖嘖。我們哥幾個可是羨慕的得緊呢,隻是沒這福分讓大哥救,是不是,澄兒?”
    任澄點頭:“大哥哥比較喜歡三哥和四哥。”
    任璧笑起來:“哈哈,沒錯沒錯,澄兒你不開口則已,一開口真是字字珠璣。就是這麼個理,大哥從來不跟我們走動,哥幾個可真是吃味兒呢。”
    任璧這話說的響亮,一時間大殿裏談話聲落了下乘,眾人紛紛轉頭瞧過來,對著這處指指點點。
    “他就是那外姓的皇子……”
    “喲嗬,這皇長子果然長了張外夷的臉……”
    “據說聖上因這件事發了雷霆震怒……”
    “……唉,這少年卻又何苦自討苦吃……”
    眾目睽睽,雅風咬牙半晌,隻好硬起頭皮接道:“兄弟情同手足,我待你們其實也無甚分別。”
    豈料任璧等的就是這句話,緊接著紙扇一合,卻是啪的一聲:“好!就這麼說定了,五日後我請大哥來殿中一敘,還請大哥賞個臉。”
    這顯然是下了套等他來鑽,雅風暗自在心裏搖頭,嘴上隻得溫言道:“二弟說笑了,如此盛情,愚兄自當欣然前往。”
    戌時已過兩刻,眾人紛紛入席,洺啟回來得有些晚,一落座卻發覺扶蘇竟還沒到。還未等給對麵的雅風遞眼色,便聽得大太監元施的聲音:“皇上駕到——”
    眾臣子起身跪拜,一片呼號聲後,順德帝緩緩步入殿中,朗聲道:“眾卿家平身。”
    聽聲音都能聽出來,順德帝今日心情不錯。洺啟和雅風不約而同地想扶蘇不要被罵的太慘,一抬頭卻俱是一震。隻見順德帝手邊牽著個白白淨淨的俊秀少年,一襲白衣,如墨長發襯著肌膚,亮晶晶的黑眸,卻不是扶蘇,又是哪個?
    故心殿裏登時鴉雀無聲。
    左相周湯坐在右桌筵席上,原本正在和身旁同僚聊天,忽見此情景,麵色突然凝住,手心生生出了一層冷汗。
    順德帝輕撫扶蘇額發,笑道:“平日裏個個都是巧舌如簧的主兒,怎的今兒個都變成啞巴了?行了,今日不談正事,你們也不必如此拘束,該吃的吃該喝的喝,想聊什麼便聊,朕不生氣。”
    低聲私語漸漸響起。
    順德帝聽而不聞,一俯身竟把將扶蘇抱起,在眾臣前悠然踱步一遭,徑自笑道:“這番滋味如何?”
    扶蘇眼睛裏光彩奪目,扒著順德帝脖頸,笑道:“好玩好玩。”
    忽眼光一轉,指著其中一人道:“那是誰?”
    “那是大理寺卿張行之。”
    “那個呢?”
    “工部侍郎孫孽海。”
    “那……那個呢?”扶蘇手腕一偏,指尖正對著中間後桌的筵席一角。
    眾人皆倒吸一口氣。
    坐在角落的呂太傅脊背一僵,微微抬頭,淩厲的眸子直射過來。
    扶蘇抱著順德帝的手緊了緊。
    順德帝打眼一看,笑道:“瞧你這個沒出息的樣兒,那是呂江言呂愛卿。他為人雖嚴厲些,卻是位良師,朕一直琢磨著讓他教你,如何?”
    扶蘇竟反常地一挑眉,神采飛揚地點點頭:“好好好,嚴師出高徒,兒臣喜歡。”
    順德帝愣了愣,原本隨口一句笑言不過揶揄扶蘇,沒想到他還真接受了。呂江言古板苛責,若真讓他教了自己這隻活寶,恐怕世上就要多個了無生氣的書呆子罷……順德帝越想越覺得心驚,忙打消這念頭,一巴掌拍到扶蘇後頸,笑罵道:“小狼崽子,風光夠了,滾下去罷!”
    扶蘇嘻嘻一笑,一貓腰便跳了下去,飛快竄到自己的位子上,還差點將洺啟撞倒。
    “三哥三哥!我今兒個帥不帥?英不英俊,瀟不瀟灑?”扶蘇挑挑眉毛。
    洺啟忙護了自個兒的碗筷,哄道:“帥帥帥,如何不帥?咱們扶蘇最帥了。”
    任璧不屑地從鼻子裏哼了一聲。
    扶蘇置若罔聞,滿意地點點頭,開始夾菜。
    還沒夾幾筷子,便聽得對麵任璧陰陽怪氣的聲音:“大哥,你這手被某人不小心弄成這樣,卻要如何吃飯?不如叫個太監來伺候著。”
    頓了頓,雅風溫文爾雅的聲音才傳過來:“不礙事,這廳堂上人原本就多,還嫌擠,我便少吃些也好。”
    扶蘇動作一滯,卻沒停下。
    “來來來,咱們兄友弟恭,做弟弟的給咱們大哥夾根爆炒鳳爪,以形補形,哈哈哈……”
    笑聲還未停下,扶蘇忽然將茶杯重重一擲,端著碗筷站了起來。
    任璧眯了眯桃花眼,抬頭道:“四弟這是怎麼了?”
    扶蘇臉上淡淡,卻一陣風似的快步走到對麵,油手推一把任璧,大聲道:“二哥,咱們兄弟情誼也很深厚,前陣子我還送你幅畫來著,你既那麼想坐我那邊,做弟弟的怎麼好意思不允?別扭捏了,過去就是,我怎會說你什麼!”
    “你……”任璧氣結,卻發覺周圍人都在看自己,隻好憤憤起身,“你很好。”
    “哎哎,二哥你急什麼,拿著你的碗筷和茶杯酒杯,總不好拿手抓著吃罷?”
    洺啟端起茶杯掩笑。
    扶蘇一扯白袍一屁股坐下,不由分說將手中的碗跟雅風麵前的那隻掉了個個兒。雅風低頭一看,這碗裏倒是滿的很,剃了刺的清蒸鯽魚肉,炒的清脆的筍尖,什錦火燒,梅花包子……
    “待會還有文思豆腐羹,大哥留著點肚子。”一隻白瓷小勺遞過來,雅風細長的眸子微微一閃,接過。
    “這油膩膩的雞爪對傷勢最不好,隻可惜某人拍馬屁拍到馬蹄上,不自知,還沾沾自喜。”扶蘇拖長腔說完,冷哼一聲,將鳳爪夾起,狼吞虎咽地啃起來。
    臨末,一舔嘴巴,評價道:“二哥的雞爪很好吃。”
    正在喝水的洺啟不偏不倚被嗆了個徹底。
    不一陣,突然來了個太監跑到扶蘇身邊小聲說兩句,扶蘇點頭,對雅風道:“外公找我,我先過去向他老人家請個安。”
    雅風點頭,看著扶蘇偷偷溜出的背影卻歎口氣,暗道這小魔頭不會又一去不返了罷。想著想著竟一時覺得無趣,也放下筷子。
    宴吃到一半,順德帝突然而至,叫人添了副碗筷,坐在洺啟和任璧當中。隻見他神采奕奕,滿麵紅光,周身還一股淡淡酒氣。
    待到眾人行了禮祝了壽,順德帝笑著應了。隨即自斟一杯,一口幹盡,幽深目光那麼一掃,忽然就撐著額頭歎了口氣。
    這一聲歎得不同以往,歎得四個皇子俱是一愣。
    任澄道:“爹爹,你不高興?”
    順德帝微一抬手,閉起雙目,不由自主低低吟道:“傳火樓台,妒花風雨,長門深閉。亞簾櫳半濕,一枝在手,偏……”
    傳火樓台,妒花風雨,長門深閉。
    亞簾櫳半濕,一枝在手,偏勾引、黃昏淚。
    別有風前月底。布繁英,滿園歌吹。
    恨玉容不見,瓊英謾好,與何人比?
    微醺中,自己和那人清洌的嗓音重疊在一起,纏纏綿綿,斷斷續續,再也分不清楚。
    然吟道一個偏字,偏偏碰跌了酒杯,隻聽哢嚓一聲。
    順德帝睜眼,揉揉眉心,才緩緩道:“朕方才一時晃神,還道這是回到了二十多年前……那年父皇壽宴,朕隻比你們稍大一點,卻也是這般……罷了,陳年舊事,不提也罷。”
    眾皇子一時竟無人接話。
    順德帝心中莫名空落,再抬頭,又掃視一圈,不由皺起了眉頭:“朕那小霸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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