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心上前，深深呼吸一口，伸手將門推開。
    不同於殿外的明亮，即使是白天，萬書樓內亦是昏暗如夜，好在每隔一段便由燭火照明，放眼望去，一排排高聳的書架整齊矗立在眼前，上麵密密麻麻擺滿了書卷。
    而最前麵的案幾上卻沒有晏迎息的身影。
    靈心將糕點放在桌上，四處張望：“君上？”
    連叫幾聲，無人應答。
    靈心按捺不住好奇，在書架中穿梭，手指劃過一卷卷書，久違的愉悅湧上心頭，原先來到這裏的迷茫與害怕此刻多少消散了些，先是看了幾卷錄記史傳，不由驚訝，發現竟是失傳已久的孤本。
    抬眼望去，如果觸手可及都是些珍貴的孤本的話，那麼上麵的那些，一定更加珍貴。
    靈心幹脆順著一旁的梯子爬了上去，隨手拿了卷書翻開，隻見入目寫著“君若揚路塵，妾若濁水泥，浮沈各異勢，會合何時諧”。
    心中一頓，下意識又攤開了幾卷。
    “‘入我相思門，知我相思苦，長相思兮長相憶，短相思兮無窮極’。”
    粗讀之下，登時靜默難言，隻餘清愁許許。
    “你在上麵做什麼？！”詰問的聲音響起，被高曠的空間放大，嚇得靈心手上一抖，書卷應聲而下，靈心下意識伸手去抓，卻忘了自己還在梯子上，腳下一個不穩，從半空跌落。
    這麼高的距離，摔下去恐怕不死也殘，靈心這麼想著，絕望地閉上了眼。
    腰間被人一把攬住，隨後一陣天旋地轉，靈心小心翼翼微睜開眼，才發現自己此刻正躺在一人的懷裏。
    溫熱而柔軟的觸感，帶著淡淡的檀香氣，無端讓人覺得安心。
    可靈心一想到這懷抱的主上是誰，便再也安心不下，匆忙掙脫跪倒：“奴婢一時好奇，不經允許私自翻閱藏卷，請君上恕罪。”一麵說著，一麵重重磕了幾個頭。
    晏迎息沒有說話，房間裏陷入了駭人的寂靜。
    靈心忍不住微微發抖，不知道自己將會因為一時的好奇付出什麼代價。
    晏迎息的聲音平淡得毫無感情：“私閱宗卷，衝撞主君，哪一條，都是死罪。”
    靈心渾身一震，更是連連求饒：“奴婢知罪，奴婢再也不敢了，求君上饒過奴婢性命吧！”
    晏迎息繞過靈心，在書案前坐下，不知從哪裏尋了塊玉佩攥在手裏摩挲著，沉默不語。
    羊脂玉青龍紋佩，玉倒是好玉，可惜隻有一半。
    靈心望著晏迎息手中的玉佩，瞬間眼中神色複雜莫名，卻又想起什麼似的忙低下頭去，渾身抖若篩糠。
    “你很怕本君嗎？”晏迎息似乎突然沒了耐心，“抬起頭來！”
    靈心不得已抬眼，晏迎息不由愣住。
    隻見不知何時，對麵女子已經滿臉是淚，配上她蒼白的臉色，看起來竟有些楚楚可憐。
    恍惚間，記憶被驀然翻起。
    昏黃的塵土，逃難的行人。
    還有，對著病重的婦人哭泣的女孩。
    “求求你們，救救我娘吧！”
    晏迎息突然覺得疲憊，閉上眼，對麵前跪著的人嫌惡地甩手：“退下！”
    靈心如蒙大赦，連連叩首，轉身就跑，那樣子生怕走晚了一步晏迎息就會反悔似的。
    剛從萬書樓出來李沛就關切地問道：“靈心姑娘，你這是怎麼了？”
    靈心抹了把眼睛，委屈道：“是我惹怒了君上，君上才訓斥了我幾句。”
    “哦，”李沛點點頭，又寬慰道，“君上看起來威嚴莊重，可實際上卻是個宅心仁厚的人，他既然讓你出來，說明不會再追究了，隻是下次萬萬小心，別再惹怒他了。”
    靈心一麵抽泣著一麵恭恭敬敬行禮：“多謝公公提點，靈心感激不盡。”
    離開萬書樓，靈心趁著往來人不注意，閃身拐進了一條小路，迅速擦幹眼淚，收回怯懦的神色，疾步回到了喻宣館。
    “怎麼樣？”元婧上來問。
    “奴婢該死！奴婢不小心惹惱了君上，君上大發雷霆，將奴婢趕了出來，奴婢沒能親眼看著君上吃下公主做的點心。”靈心高聲說著，手下卻同時展開筆墨，憑著記憶將書閣內的布置畫在了手絹上。
    元婧湊上前來仔細看著，嘴上卻道：“你這個廢物！原來的規矩我是白教你了嗎？”
    說完一揚手，桌上茶具“咣當”碎了一地。
    “裏麵是什麼情況？找到東西所在的地方了麼？”
    “公主饒命，公主饒命！”
    靈心高喊了幾聲，又立刻壓低聲音：“表現上看去裏麵沒什麼可疑之處，不過偌大的地方，一定會有機關暗室。”
    “死罪可免，活罪難逃！”元婧衝著門外道，“拿藤條來！”
    不多時，宮娥捧著藤條進來，越過跪在地上的靈心，遞給元婧。
    元婧一把接過，狠狠打在了靈心背上。
    靈心痛呼一聲，眼淚“刷”地流了下來。
    元婧手下卻不留情，又打了幾下，才看著剛進來的宮娥：“還站在這裏做什麼？你們也想嚐嚐藤條的滋味？！”
    “奴婢不敢！”小宮娥嚇得忙關上房門退了出去。
    元婧裝模作樣在被子上又打了幾下，聽了聽房外的動靜才停手。
    靈心這才起身，活動了下筋骨。
    “要緊嗎？我已經有意控製過力道，但是你知道的，不能做的太過明顯。”
    “不礙事，”靈心搖頭，“比咱們以前受的那些，根本不值一提。”
    “那……你打算接下來怎麼辦？”
    元婧說著看向靈心，隻見她眼中深不可測，像是在計劃著什麼。
    “你在想什麼？”
    靈心回過神來：“機巧之術你最擅長，不如就趁著今夜去查探一番吧。”
    “你不是說不可妄動麼？”
    靈心走向窗邊：“與其為了不露出破綻畏首畏尾，還不如主動遞出把柄讓他們來抓。”
    “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靈心轉身看著元婧，嘴角牽出一抹笑，“好戲，馬上就要開始了。”
    元婧看著靈心，不禁感到一陣寒意襲來。
    是夜，喻宣館琴聲悠揚而起。
    與此同時，一個黑色身影輕盈越過屋梁之上，直達萬書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