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0章 玉蘭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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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經曆了這一場事故,他二人相處一如往常,任誰也看不出半分變化。
    在我麵前,傅斟是暢所欲言肆無忌憚的。君先生卻不知道我已洞悉了他們的秘密,對我處處防範。
    我一邊無所不知,又一邊假裝一無所知,一邊看戲一邊做戲,樂趣無窮。
    傅斟在家裏休養,窮極無聊,操練起丟下多年的書畫技藝來。每日裏揮毫潑墨,引得我手癢跟著胡亂做了幾幅。
    我們姐弟玩著玩著,竟也認了真,巴巴的跑到謝雙成家。拜訪之餘,順道向謝老先生求教一二。謝老並不因為我們技拙而應付了事,反而很認真的品評指點。
    謝老說:字如人,畫隨心。
    傅斟生性不羈,所以字也灑脫奔放。但他內心不安靜,欲求太多,作畫時過於追求細節,忽略了整體韻味。
    反而是我,雖然功力不佳筆法稚嫩,但是勝在立意輕巧天然。
    一日傅斟作畫,我翻弄架子上的書籍。隨手抽出一本,是《陶淵明集》。翻開來,第一頁是停雲詩。其自序稱“停雲,思親友也”。
    我靈機一動,跟傅斟說:“你的表字竟和這個諧音,庭芸,停雲,思親友也,有意思。”
    傅斟走過來,從我手裏拿過詩集插回架子上,嘴裏說:“顧先生,別再作學問了。再作,我的秘密就都被你挖去了。”
    等我追問他還有什麼我不知道的秘密時,他又絕口不說了。難道他的名字也有秘密?
    傅斟津津有味的繼續畫他的玉蘭圖,又似模似樣的題詩。我看他在上麵題道:風過庭涼玉樹香,漫隨聚散任飛揚。
    寫好後自己左右端詳了一陣,搖搖頭,自嘲的說:“太露骨了。不好不好。”
    便隨手揉成一團,丟掉,複重新鋪陳筆墨再作起來。
    我在一旁拄著下顎百無聊賴的看,邊看邊與他聊著閑天:“我聽說,所謂四大名花,洛陽的牡丹、漳州的水仙、杭州的菊花、雲南的山茶。其中並沒有玉蘭。它到底美在哪裏?何以就情有獨鍾了呢?”
    傅斟緩緩答說:“所謂名花,牡丹招搖,水仙孤傲,秋菊寡淡,山茶陋野,梅花俗豔,桃花輕佻,玫瑰多刺。”說到興奮處,索性住了筆,朗聲說道:“世間之花,美不勝收者甚眾,獨玉蘭,望春而不相爭,挺拔而不攀援。蓮之姿,玉之瑩。白於雪,鬥於風。花開高潔,木質內斂。自然是我心之所向也。”
    正說著,外間電話鈴響。等了一會,還不見小秋來接電話,不得不離開舒服的沙發跑過去接聽。
    電話是一個聲調古怪的老女人打來的,找君先生。我對他說君先生不在,有什麼事情跟我說也是一樣。
    她在電話那頭說,她是玉琳瓏姑娘的貼身娘姨,剛才有外來的流氓到書寓裏頭鬧事,幾個男相幫都受了傷,他們沒辦法,想請君先生幫忙照看一下。
    掛了電話,把事情說給傅斟聽,傅斟也不理睬我,沒聽見一樣,兀自筆走龍蛇。
    約莫過了十幾分鍾,傅斟把筆一丟,嘴裏念叨著:“放著正經事不操心,自貶身價,跑去給人家當娼門撐頭。”
    說完,沒好氣的大叫阿三。阿三忙不迭的跑進來,傅斟吩咐他去看看,把事情擺平,但不許打君先生的名號。
    晚上君先生回來,我把這事對他講了,他聽完對我解釋說:“玉琳瓏還是知道分寸的,若不是情急,不會貿然打電話到家裏。此事以後不會再發生了。”
    我知道這話不是說給我聽的,於是轉頭偷看傅斟。
    傅斟拿起報紙隨手翻閱著,嘴裏不鹹不淡的說:“老大不小了,既然離不了女人,莫不如趕快找個好人家的姑娘,正正經經的生兒育女。”
    君先生略有訝異的看了看他,想說什麼,話到嘴邊又打住了。
    我識趣的借喂貓之名,躲了出去。
    不出幾日,玉琳瓏撞到了傅斟的槍口上。
    謝雙成手底下有一批私貨,銷不出去,想求助於君先生。於是在洪長興擺了桌全羊宴,龍二、傅斟和我作陪。
    賓主入了席,一位婀娜嫵媚的姑娘施施然走了進來。
    我們幾個一起望向謝雙成。謝雙成驚異的說:“難道你們不認識這位?這不就是鼎鼎大名的玉琳瓏先生。”又不無驕傲的炫耀道:“玉先生可是不輕易出堂差的。今日是我誠意相請,又加君先生的麵子,才屈尊前來的。”
    我們幾個聽了,極有默契的齊齊不做聲,沒人附和於他。君先生低頭飲茶,傅斟起身脫去外套,龍二翹著二郎腿翻菜單子,隻有我明目張膽的打量玉琳瓏。
    以前在街邊弄堂口見過的妓~女,都是紅紅綠綠花枝招展的。但玉琳瓏是高級書寓裏的小姐。地位姿態自然非那些人可比。我頭一遭知道做妓~女也有珠光寶氣的。看她耳朵、手指、頸項、衣服上無不佩戴著飾物,形狀各異的翡翠,大小不一的珍珠,裝鏡子用的是銀匣子,連折扇都是象牙扇骨、金粉畫麵的。
    菜還未上,謝雙成先挨個敬酒,一圈下來,已有醉意。這是他的行事作風,有酒必飲、飲酒必醉、醉必出醜。
    有酒助興,席上熱絡起來,眾人有了話語來往。玉琳瓏也殷勤周到的勸酒布菜,溫柔和媚的與每個人應酬說笑。平時捧著她戀著她的男人太多,難免持寵而嬌。所以在男人麵前,她習慣性的八麵玲瓏俏語調笑。不想與傅斟玩笑的時候,犯了忌諱。
    玉琳瓏看傅斟年紀小又長得清秀,並沒把他放在眼裏,隻當他是毛頭後生。指著傅斟與眾人玩笑說:“你們看他輪廓神態像不像電影明星楊耐梅?”
    楊耐梅的名字我知道,隻是臉孔對不上。龍二隨口問:“是不是演湖邊春~色的那個女的?”
    玉琳瓏嗬嗬笑著說:“正是她。你們且說像不像?”
    龍二扳過傅斟的肩膀盯著看了一陣,吃吃的笑起來。
    傅斟應付的笑笑,臉上已顯露出不悅之色。
    君先生是有心的,急忙岔開話題,詢問起龍二的姐夫升遷事體來。
    記得傅斟小時候,有次頭發長長了,蓋住了眼睛,毓婉姨媽覺得他像小姑娘,就突發奇想,要給他紮辮子,還借了我的小洋裝,說要去照相館子拍照留念。傅斟寧死不從,為此大鬧一場,搞得家裏人再不敢拿這事開玩笑。
    如今他心裏戀著君先生,本就有駁男女倫常。因這塊心病,更加忌諱有人說他似女子。更何況是個名聲不好的女子。
    酒過三巡,謝雙成提議由玉琳瓏給大家唱曲助興。玉琳瓏假意自謙道:“唱得不好,獻醜了。”然後依依呀呀顧盼生姿的唱起來。一邊唱,一邊不住對著君先生秋波橫掃巧笑傳情。君先生故意視而不見。傅斟則抱著雙臂,冷眼旁觀。
    一曲唱罷,傅斟讚揚道:“果然是聲如其人,音色圓潤,婉轉瑩啼。再唱!”
    玉琳瓏當他是真心讚美,喜不自勝。於是又使足力氣唱了一遍。唱畢,傅斟依舊滿麵笑容的鼓掌叫好,說:“再唱。”
    玉琳瓏有些不情願了,軟語撒嬌說:“傅少爺真是不懂憐香惜玉,也不待人家喝口茶潤潤喉嚨。”
    傅斟忽然臉色一變,拍案厲喝道:“再唱!”
    聽見傅斟聲音不對,阿三阿權立刻靠過來,站在他身後蓄勢待發。
    玉琳瓏滿臉委屈的望向君先生,君先生垂著眼皮掃了傅斟一記,麵色陰沉下來,卻忍著未發作。龍二看出苗頭不對,低頭擺弄起手指甲去了。謝雙成早已醉得不省人事,順著椅子腿滑倒下去呼呼大睡了。
    玉琳瓏沒有靠山,不敢不從,隻得帶著哭腔從頭唱起。
    傅斟的心思我明白一二。對玉玲瓏,他未見得有多生氣。冒犯是有的,隻是以他的身份如此大動幹戈,未免有以大欺小之嫌。
    他不過是借個由頭,投石問深淺,自掂分量罷了。看看在君先生那裏,他到底可以無理取鬧放縱胡為到什麼程度。
    約莫過了七八遍,玉琳瓏已唱得喉嚨嘶啞。我有些看不下去了,又不便傷傅斟的麵子直意求情,隻婉轉的對傅斟說:“室內氣悶,久坐不好。不如我陪你去外麵透透氣。”龍二也立刻幫腔,一臉厭惡的嚷嚷說:“停停停,別唱了!鬧得耳朵疼。”
    傅斟看出我們的意思,也不拆穿,起身穿衣出門。
    出了門口,又不解恨的折回去,對屋裏頭麵有慍色的君先生和梨花帶雨的玉琳瓏挖苦說:“這等仙樂佳音,人間難得幾回聞。知音難覓,關起門來慢慢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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