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兩全
    這冷漠的調調使武帝一怒，“你能不能先收起那套虛言！”
    雲舟茫然失措地望著他，不明白自己的話為何引得帝皇不滿。心中一急，隻有起身跪倒，“陛下何出此言，雲舟罪孽深重，咎由自取。不敢奢望陛下的寬恕，如果陛下能給我贖罪的機會，於我已是最大的恩賞。”他大病未愈，勉強支撐在現在已經疲憊不堪，說完，筋疲力盡地伏倒在地上。
    武帝連忙伸手去扶，雲舟搖搖晃晃站起來，無奈身子一陣虛脫，又倒了下去。一雙有力的手把他抱了起來，輕輕放到一張躺椅上。擁著他的臂彎卻沒有鬆開。
    雲舟低低地喚了聲：“皇上。”
    武帝沒有回答，隻是低頭看他，眉心深鎖，悵然若失。雲舟與他對視了一眼，卻被他的眼神攝住了心魂，思緒紛飛，忘記了言語，甚至忘記了掙脫君皇的懷抱。
    何況，這包圍自己的臂彎如同寒冬的暖陽，源源不絕的溫熱繾綣著自己的冰冷的身體——自己逃避了十年，抗拒了十年，此時此刻，他是在是倦了，連掙脫的力氣都沒有了。一陣陣昏然的倦意襲來，他像一隻貓，柔順地蜷伏在主人的懷裏，閉上了眼睛。
    武帝擔心地看看倒在自己懷中不動的人兒，手指搭上了他的脈門，還好，脈搏雖弱，還算平穩。
    雲兒，原諒我，我遲到了十年，錯失了十年……
    雲舟醒來的時候，已經是月上中天。
    似從夢中驚覺，看著依舊抱著自己的君主，立刻赫然，急忙直起身子，脫離了君主的懷抱。
    惶惑不安中又忘記了“不得虛言客套”的訓誡，脫口又道：“雲舟失儀了，望陛下恕罪！”
    武帝苦笑，隻是擺了擺手。心下暗歎，十年的恩怨情仇，如天塹鴻溝，隻有隔岸遙遙相望，一切都是枉然。
    然而還是心有不甘，輕輕握住雲舟的手，問道：“雲兒，有個問題我至今不明白，其實你當初可以有另一種選擇，我完全可以保護你，讓你擺脫原來的羈絆。為什麼你寧願繼續當一個殺手都不願意跟我。你不知道我是多麼痛惜，雲兒，到底是為什麼？”
    “陛下，”雲舟用另一隻手覆蓋在武帝的手上，兩雙手十指緊扣。“我知道你可以保護我，但我不願意。因為我害怕，因為我自卑，我情願你記住一個虛幻的影子。希望你永遠記住那天晚上的雲兒，而不要知道後來的珈夜！”
    無語，隻能喟然長歎，又問：“雲兒，如果你不是珈夜，你會選擇留在我身邊嗎？還是會選擇另一個人？”
    雲舟心中一陣狂跳，費勁地喘息著，半天才答道：“陛下此話問得太遲了……”
    武帝一怔，楞了一會，心如被利刃穿刺，鮮血淋漓的痛，半晌，顫聲道：“雲兒，你放心，你的齊王會平安回到你身邊的！”
    雲舟淡然笑道，“陛下何以如此肯定？”
    “如果我連自己的弟弟都保不住，又有什麼能耐一統江山，劍指天下！”
    雲舟滿懷信任地點頭，密長的羽睫蝶翅一般扇動，翩然若飛。
    武帝心中一陣酸楚，嘴角帶著苦澀的笑，原來真的隻有五弟才能使他快樂。
    雲舟忽然又像孩子一樣拉著他的衣袖，懇求道：“皇上，我不想一天到晚呆在宮裏，明天我想去靜水河邊走走，可以嗎？”
    武帝寵溺地撫弄他柔長的墨發，“好，好，想去哪都依你。不過，你一個人去我不放心，等我早朝後陪你一塊去。”
    雲舟優美的嘴角綻放出純真的笑，“雲舟謝過陛下！”
    武帝看著這魅惑至極的笑顏，心頭又是一痛，雲兒，竟然如此輕描淡寫地接受了自己的犧牲，可見自己在他心中真不知置於何地！
    更深露重，月影徘徊。
    武帝倚窗望月已經半晌，卻未致一言。
    雲舟看著他的孤寂落寞的背景，心中糾結成團，卻又無話可說。終於起身，揖拜道：“陛下早點歇息，雲舟告退了。”
    武帝淡淡應了一聲，頭也沒回。
    雲舟退至門口，躊躇良久，忽然猛地折回，幾步走到武帝身後，跪倒在地。
    武帝聽到聲音，驚訝地回過頭，“雲兒，你這是幹什麼？”隨即伸手要扶。
    雲舟不依，淚珠盈睫，顫聲道：“皇上，雲兒會去贖罪的，你能寬恕雲兒嗎？”
    武帝輕歎，“雲兒，你這是什麼話？我早就不怪罪你了。”
    “真的嗎？”雲舟抬起晶瑩如霜的明眸，武帝含笑點頭。
    雲舟從桌上的酒瓶裏倒了一杯酒，敬與武帝，淺笑盈盈，“皇上，飲盡此杯，了卻餘恨，雲舟…此生再無遺憾！”
    武帝依然笑著，眼中卻盡是哀傷，緊緊握住雲舟的手，連同他手中之杯，高舉到唇邊，一飲而盡。
    雲舟眼中水霧氤氳，泫然欲滴，蒼涼的月輝下，顯出一種絕塵的美。
    他笑了，從未有過的滿足，從此一切都不再是羈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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