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兩難
    幾名禦醫商量了一會，向武帝稟道：“陛下，公子情況異常危急，用藥恐怕太遲，可否讓微臣冒險施針一試？”
    “如果失敗會有什麼後果？”
    “陛下，如果不治，公子定過不了今晚。如果施針，還有一線希望。”
    武帝久久不語，雙手捏成拳頭，止不住地發抖。半晌，才道：“好吧，李大人盡管放心施救，無論結果如何，朕不怪罪於你。”
    幾名禦醫緊張施針，不一會兒，雲舟身上已經插滿了細針，他莫然地望著這一切，好像跟自己沒有一點關係。
    終於，李大人擦了擦滿頭的汗珠，跪在武帝麵前，“啟稟皇上，雲公子暫無性命之憂，，但身體極為虛弱。而且，他似乎抱有必死之心，對微臣等的治療十分抗拒。如此下去，臣惶恐——”
    武帝歎道：“知道了，你且退下。”
    武帝心中痛惜不已，走到床邊，輕聲喚道：“雲兒……雲兒……”
    “皇上。”雲舟無力地應了一聲。“是我害了王爺。”
    武帝坐下來：“不要自責，這是意外。即使要怪罪，也應該怪我。是我堅持把你送走，否則，一切都不會發生。”
    雲舟什麼都聽不進去，不住的搖頭，淚已盈睫。
    武帝皺眉，又勸道：“別這樣，你該保重自己。五弟一定不願看到你現在這樣子。”
    雲舟諷刺一笑，說道：“保重？我要這身軀何用？隻希望能用我的命換他。”
    武帝無言以對，再也聽不下去了，轉身走到窗邊，怔怔地望著天際。過了半晌，才幽幽地開口，又像在自言自語，“雲兒，你的選擇是對的，我對你如此絕情，你棄我而去是理所當然。但是，你不明白，不是我不珍惜你，而是我害怕，我怕因為你而變得軟弱……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我不是周武，而隻是當年初見你的輔城公，永遠都是……”
    好一會兒，聽不到回應，回頭一看，雲舟緊閉著雙眼，似乎已經倦極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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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不用裝了，他已經走遠了！”一個冷漠如冰的聲音驀然響起，雲舟一驚，張開眼睛，程雪衣一臉寒霜站在眼前。
    “雲公子，大塚宰已經等的不耐煩了，你最好快點確定動手的時間。”
    雲舟臉色一沉，厭惡地說：“時機未到，倉促行動，隻會壞了大事。”
    “哼哼，雲公子，到底你是瞎子還是當我是傻子，剛才皇上真情流露之際就是大好機會，你故意裝睡，還以為我不知道嗎？莫非——你真正不舍的不是齊王而是皇上？”
    “夠了！程雪衣。回去告訴你的大塚宰，隻齊王好好活著，我自會讓他如願登上皇座！”
    “……”
    “程雪衣，你怎麼還不走？”
    程雪衣冷哼一聲，這才轉身離去，忽然又回頭，“雲舟，其實真正鐵石心腸的人是你！皇上根本對你念念不忘，他是九五至尊，素來沉毅決絕的一個人，說出那番話容易嗎？你居然可以裝聾作啞，究竟把他的心置於何地？……”
    雲舟漠然承受著這番譴責，不發一語，心中卻詫異，程雪衣何以說出這樣的話？而且他的語氣是那麼忿忿不平，更多的是——酸楚苦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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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幕深沉，瑤鏡溶溶，如清波如冰霧。
    雲舟隔窗望月，良久，似乎終於下了決心。努力從床上撐起身子，調整了一下內息，終於集聚了一些體力，下了床，慢慢走出房間，來到庭院裏。
    腳步虛浮，走了幾步就搖搖晃晃的，他隻好扶著回廊的欄杆，喘息了好一會兒，擦幹額角的冷汗，繼續往前走。
    回廊盡頭有竹林疏落，月色如煙，既清且柔，縈環繚繞，影影綽綽見，一個高大的背景默然而立。雲舟躊躇了一下，然後上前，垂首欠身，恭敬道：“拜見皇上。”
    武帝有些吃驚地回過頭，見到眼前人，皺眉道：“雲兒！你——你怎麼起來了？”帶責的話語裏卻滿是是擔憂。
    雲舟看來臉色依舊很蒼白，但精神還好。柔雅淺笑道：“躺的太久了，出來透透氣。”
    “那也不該穿得如此單薄！”說著，脫下自己的長披裹在雲舟身上，不容他推脫，又把衣帶係緊。
    厚實綿軟的衣服立即帶來絲絲暖意，長衣殘留的氣息瞬間將自己包圍，刹那浮光掠過心頭，恍然如夢，那感覺即使活別經年，依然熟悉。一時間，他神色恍惚起來。
    “你怎麼了？”武帝憂心忡忡地看著他，“病還沒好就不要到處走，我送你回去！”
    “不！我不想回去。我不想睡覺，一閉上眼，就會看到王爺——”雲舟抱著雙臂，肩膀在發顫。
    武帝心中一痛，輕輕摟住他的肩膀，柔聲安慰，“好好，不睡就不睡。不過，這裏太冷，我們到書房去，看書下棋，或秉燭夜談，等你很累很困，再去睡，保證不會做夢，如何？”
    雲舟順從地點頭。
    書房裏早已升起壁爐，火光明滅，暖意融融，燒焦的檀木散發出清淡的芳香，沁人心脾，使人心寧神和。
    兩人落座。
    雲舟似乎沒有了往日的拘謹，忽然抬眸望著武帝，盈盈笑道：“陛下，恕雲舟直言，你今夜真不像平素九五之尊的周武。”
    武帝看著麵前那兩道顧盼流轉的眼波，清瑩澄澈，如碧落深潭，頃刻深沉的心湖已漾起漣漪，不禁朗聲而笑，笑罷卻愴然，“雲兒，我今夜不是周武，隻是十年前初遇雲兒的輔城公。”
    雲舟聞言眉心微顰，不知所措地低下頭去。
    武帝看著他的樣子，歎道，“雲兒，你還記得嗎？十年前，也是這樣一個明月清幽的夜晚，在靜水河邊的香楓林，我以為自己要葬身蛇陣之際，你突然從天而降，救了我的命，那一刻，我看著你，以為自己遇到了下凡的仙子。”
    雲舟垂眸偏過頭去，掩飾眼角泫然欲滴的淚水，淡然道：“皇上真是宅心仁厚，不過舉手之勞，且年月久遠，何須如此記掛，真是折煞雲舟了。”
    這冷漠的調調使武帝一怒，“你能不能先收起那套虛言！”繼而歎道，“我知道，你是不會原諒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