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情盡
    雲舟無法回答這樣的詰問。心靈深處塵封的記憶被打開，那一幕幕淡去的影像又再浮現眼前，鮮明得恍如昨天。也是在此靜水河邊，也是在這豔紅如火的楓林，十年前的一場邂逅，結識了年輕的輔城郡公，使自己卷入了宇文家族的明爭暗鬥，從此就陷入永無休止的夢魘。
    現在，噩夢已經到頭，隻是醒來那一刻，等待自己的是光明的人間還是黑暗的地獄？
    武帝看出了他的驚懼不安，滿是憐惜地伸手輕撫他臉，這一刻，他放下了所有的疑慮和追究，隻想好好安慰這個飽受傷害的孩子。
    隻聽到年輕的君主無比溫柔的聲音，伴隨著苦楚的歎息，在耳畔縈回，“……別擔心，這裏沒有皇上，隻有十年前的宇文淵和他的雲兒……”
    雲舟無法抗拒這樣充滿關愛的柔情，仿佛失去了思考的能力，隻覺得武帝的手掌寬大而溫暖，吸引著自己緊緊捉牢，貼在自己冰冷的臉頰上，覺得一束光照亮了心底。
    他無聲地笑了，他終於抬起眼睛，凝視著武帝，十年離散，此刻恍如隔世，依稀是當年那個雄姿英發的少年，看上去沒有多少歲月的痕跡，隻是明澈的眼波中多了智慧的沉澱和責任的重壓，變得深沉如海。眼角的細紋和眉梢的糾結表明一國之君的榮耀背後，是不為人知的寂寞和艱辛。
    他低聲哀歎，為他，“我知道，這些年你也過得不好，經曆了太多的生離死別的痛苦，還有仇恨的折磨，這些沉重的擔子本不該屬於你。”
    武帝笑了，“是的，如果沒有這些負擔，我跑遍天涯海角也要去尋找你。但是，我別無選擇。十年的光陰實在太長，雲兒，你找到自己的歸宿了嗎？”
    雲舟一怔，不知如何回答，眼中閃過一絲慌亂，手足無措的囁嚅，“對不起…對不起……”
    武帝見他這副樣子，心中早已明了，湧起一陣無奈的哀傷，“我明白了，這就是你一直躲開我的原因。”
    雲舟聞言錯愕，轉念間諷刺地想到，他願意這樣想也好，隨他去吧。
    宇文淵見他默認，心中滿是酸楚，隻有低歎一聲，呆呆地靜立原地，誰也沒有再開口。
    良久，雲舟忽然覺得腰間傳來一陣劇痛，他悶哼一聲，不由自主地彎下身去。武帝見狀連忙扶著他，見他臉色慘白如紙，額上布滿豆大的冷汗，低頭一看，大吃一驚，雪白的衣服已經被鮮血染紅了一大片，血還在不斷滲出，看來是未愈合的傷口再次撕裂，比新傷還要嚴重。
    心中又急又痛，不由得怒道：“明知自己身上有傷，也不好好歇著，到處亂跑做什麼？”說完，也不容雲舟拒絕，把他橫抱起起來，疾步向回路走去。
    沒走幾步，迎麵一個人匆匆趕來，正好把這一幕盡收眼底。
    雲舟見了他，驚呼一聲“王爺！”，急忙掙脫了武帝的懷抱，顫巍巍地站到地上。
    頃刻間，緊扣的十指立即鬆開，彼此交融的目光已移向別處，宇文憲把這一切看在眼裏，震驚得說不出話來，他一直害怕雲舟會受到武帝的降罪，卻萬萬沒有想到，一向深沉嚴酷的皇兄會這樣抱著他的雲兒，眼中盡是憂心如焚的關切。他覺得心裏像千萬螞蟻在噬咬，痛楚難當，又不明所以，怨意幽幽地滋生。
    “臣拜見皇上！”齊王終於回過神來，跪在地上。努力做到不動聲色，“皇兄，原來您在這裏，臣正到處找您呢！”
    武帝斂神，平靜問道：“五弟，有什麼事嗎？”
    “臣等恭請陛下回神壇進行冊封儀式。”
    “好，我這就去。”
    雲舟心一驚，急喊道：“皇上——”
    武帝轉身看著他，柔聲道：“怎麼了，雲兒？”
    宇文憲聽到“雲兒”這個稱呼，心中像被針刺。
    “剛才，我看到了，在前麵的密林裏——”一句話沒有說完，他忽然噤若寒蟬，因為他赫然看到宇文護正從林中走出，施施然來到他們中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