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章 寸心隻隨雁飛滅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2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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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宇文淵心煩意亂地往山中走去。自從那天得悉孝閔帝要刺殺宇文護的計劃後,他一直提心吊膽,總覺得這次計劃漏洞百出,沒有一點勝算。把宇文家族的整個未來,幾百條人命作賭注,而且是交給一個完全不知道底細的孌童去操盤。越想越是荒謬。但宇文覺似乎心意已決,任何反對意見都聽不進去了。好像認定賀繁衣和那個叫什麼迦夜的殺手能拯救自己的皇位。
    賀繁衣?宇文淵覺得此人身份撲索迷離,可惜時間太急,無法徹底打探清楚。目前掌握的線索,隻知道他是蕭梁人事,曾在宮廷裏當內侍,與梁皇的一個妃子有染,事情暴露後本被處以宮刑毀盡容顏並判斬立決。家人傾家蕩產買通行刑官吏,在法場上劫走賀繁衣。從此,賀繁衣遠走他鄉,四處逃亡,最後來到北魏。
    賀繁衣一身神秘的武學絕技,又精通醫理、奇門術數。他精心培養的迦夜據說是一個出色的殺手,人稱“奪命無痕”,到目前為止,還沒有過失手的紀錄。
    賀繁衣要的就是錢,就像他把自己的弟子送去當孌童是為了錢,他讓自己的弟子去殺人越貨,也是為了錢。一個獲罪逃難的異鄉人,除了錢,其他還真沒有什麼對他有用了。
    由此看來,一切都合情合理。自己不該再有什麼疑慮了,今天夜裏,宇文護就會把朝思暮想的迦夜美人接到府上。
    開弓沒有回頭箭。
    宇文淵順著山路,穿過一片密林。他要找一個叫“羅生舍”的地方,名動天下的杏林聖手白雲書就隱居在這裏。
    他知道這個白雲書也是偶然。去年北魏西部突發瘟疫,疫情來勢洶洶,很快屍橫遍野,宮廷禦醫束手無策。就在宇文淵心急如焚之際,已經告老回鄉的林太傅向他推薦了一個名不經傳的郎中——白雲書。
    初次見麵,宇文淵實在無法相信眼前這個清秀文弱的書生。但危難關頭也隻有放手一搏。
    白雲書拒絕了隨行的大隊人馬,獨自一人進入疫區。幾天後,疫情不再擴散。不到一個月,很多瀕死的災民奇跡般地被救活了。更令宇文淵驚奇的是,白雲書用的不是花費昂貴的奇珍妙藥,而是山野荒林隨處可見的平常草藥。就這樣,一場本來會大傷國民元氣的疫災就這樣平息了。由此,宇文淵記住了這位舉重若輕的杏林聖手。
    貴為寧都公、孝閔帝的親弟弟,宇文淵卻從來都是平易近人,因為他深知,將來輔助他成就家國大業的人才隻能在平民中發掘。於是,他多次放下身段親自上門拜會白雲書。一來二去的,白雲書雖然堅持推脫了加官封爵的好意,卻宇文淵的真情厚意深深打動了,兩人成了莫逆之交。他答應宇文淵,隻要有用得到他白雲書的地方,必定傾力相助。
    今天,白雲書托人告訴宇文淵,他想要的那種獨特的劇毒之藥已經調配好了。宇文淵決定親自來取。也許有了這種毒藥,誅殺宇文護的行動會多幾分勝算。
    密林深處,古木參天,曲徑通幽,渾然不覺時光的流逝。宇文淵心想,這種地方倒是教人六根清淨,他白雲書年紀輕輕還真耐得住寂寞,孤身一人在這裏潛心苦讀,怪不得成就卓著。可惜他淡泊功名,否則留在身邊必是一個得力助手,唉,魏周戰亂頻繁,人才流失嚴重,當前朝廷內外,已經沒有多少可用之才。
    正在想著,忽然,眼前然開朗,一片開闊的田野,田裏種植著各種草藥。雖然已時近深秋,這裏依舊一片深翠淺綠,阡陌交錯,生機盎然。
    濃蔭如蓋的樹下,兩個修長的身影吸引力他的注意,那個淡青色衣衫的定是白雲書了,另一個鵝黃的身影宇文淵似曾相識,因為這是一個女孩子,一個美麗的女孩子。宇文淵心裏莫名其妙地緊張起來,心裏麵另一個白衣飄飄的身影浮現出來,與眼前的女孩子重疊起來。終於,宇文淵走到樹下,眼前的女孩一身鵝黃紗裙,風姿楚楚,人淡如菊。
    驚訝和喜悅同時湧上心頭,堵住嗓子,一時說不出話來。
    白雲書迎上前來,莞爾一笑,向宇文淵一拜:“見過寧都公大人!”
    宇文淵忙回禮,視線從鵝黃色的倩影上收回來。雲書覺察到了,忙向宇文淵說:“大人,這位是舍妹,我們兄妹母親早逝,不懂禮儀,招待不周。讓大人見笑了,還望恕罪!”他轉向女孩:“雲嫣,還不過來拜見宇文大人!”
    女孩笑意盈盈地看著他,優雅地施了一禮。宇文淵也笑了起來,風卷雲舒。
    “白雲,你的名字叫雲嫣!”
    宇文淵和雲書人在樹下的石台邊坐下來。雲書取出一個早就準備好的白瓷藥瓶,交給宇文淵,“大人,這藥叫離魂珠,性劇毒,無色無味,隻要與其他食物混合,絕沒有辦法檢驗出來,而且毒發身亡後,在屍身上也看不出任何中毒的跡象。另外,此藥毒服後在體內運作,侵蝕經脈,慢慢滲透至五髒六腑,這個過程中毒者沒有絲毫異常,等十二時辰後,突然暴斃。再高明的禦醫也難斷毒症。”
    宇文淵心裏暗暗稱奇,不由讚道:“雲書絕藝,真是鬼神莫測啊!怎麼這一身本領,就甘心隱藏在這荒野密林,年紀輕輕怎不去報效國家?”
    白雲書笑道:“大人明知雲書胸無大誌,隻有興趣擺弄一下草藥。再說,我兩位兄長已經征戰沙場,家中父母親早逝,父親年邁,妹妹年幼,都要有人照料才行啊,還望大人見諒!”
    “這倒也是,當下也非太平盛世,家中沒個主心骨還真不行呢!那麼令妹還很小吧?”宇文淵不經意地問道。
    “年已及笈。本來早該許人家了,可阿爺把她當掌上明珠,又憐她自幼喪母,總舍不得讓她嫁出去受人欺負,總想多留些日子。從小寵得什麼似的,也不知道賢德禮儀,還望大人多多見諒!”
    正說著,雲嫣捧著茶點和一些新鮮果品走了過來。把東西陳列在石桌上,也不看宇文淵一眼,對雲書說:“三哥,阿爺的藥,我已經配好了,我先回去了!”
    雲書說:“好,你先走,告訴阿爺,我明天回去看他。嫣兒,路上小心!”
    雲嫣點點頭,又向宇文淵施禮拜別。轉身飄然而去。
    宇文淵望著她漸漸遠去的身影,心中思潮起伏。
    自從當日一別之後,宇文淵常常想起那個白衣少女,覺得他們不會再相遇了,可他怎麼也不會想到,會在這麼一個不相幹的地方見到她。而且知道了她的身份。想到她不再是虛無縹緲的人,一向平和衝淡的宇文淵,也不禁喜形於色。
    匆匆告別了白雲書,宇文淵順著山路追尋雲嫣的倩影。
    來到山頂,眼前出現一個天池,水麵沉靜如鏡,不起一絲漣漪,融化了明淨的藍天,水色清藍,渾然一體,如同一塊晶瑩剔透的寶石,美得不可思議。
    水邊站著一個亭亭玉立的少女,秋風習習,淡黃的裙裾翻飛舒卷,飄逸如仙。今天的雲嫣看來也很高興,眉梢眼角都帶著笑意,似乎沒有了初次相見麵那種清冷憂鬱,反而顯得活潑靈動,明麗可愛。
    望著她明媚如秋日暖陽的笑容,宇文淵覺得一切都不重要了,重要的隻是眼前他們重逢的這一刻。
    “我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原來,白雲就是雲嫣,這名字真美,飄然靈動,巧笑嫣然。”過來一會,宇文淵若有所思的說。
    “世無定事,你認定了不會發生的事往往偏偏就會發生。”
    “這個地方叫碧水台。”雲嫣輕輕地說,“這裏的水很美,不是嗎?以前我常到這來,總覺得無論有多少煩惱和汙俗,經過這碧水台的水洗滌,就能潔淨清爽。隻是我不明白,為什麼水能把一切滌蕩幹淨,而自身卻依舊純淨如初?”
    “那是因為它洗過的罪惡不多,否則也很難自潔。我覺得這跟做人一樣,人非聖人,孰能無錯。漫長的一生,總不免做錯幾件事情,但總歸是一個賢德君子,但如果做惡太多,積重難返,那世上也沒有一種水能洗淨他的罪惡。”
    雲嫣低垂著眼睛,宇文淵看不見她的表情,隻見到濃密的羽睫如蝶翅抖個不停。終於,她抬起頭來,臉色卻有些蒼白。
    宇文淵不由自主地想起今後的危局,更覺得眼前兩人相聚的時刻實在難能可貴,難道美好的東西都是稍縱即逝?
    他忽然激動地說:“雲嫣,我雖然身居高處,卻總無法操縱自己的命運。我不甘心這樣,因此決定抗爭到底。但我實在沒有把握,如果失敗了,我必死無疑,但如果僥幸成功,我會拋下一切,來到你身邊,生生世世不分離!雲嫣,你會給我一樣的承諾嗎?”
    女孩秋水般的明眸此刻盈滿了淚水:“你不會死,我絕不會讓你死!”
    她忽然轉過身去,心裏默念無法說出來的承諾:“”是的,宇文淵,我會讓你如願以償,這場決定命運的生死戰局,我會付出一切代價,一定為你奪下來。你將會活下去,活得更自由更有尊嚴。隻是,從今以後,世界上在沒有白雲這個人了!無論我是死是活,都不配再用白雲這個純淨無暇的名字。”
    悄悄擦掉淚水,女孩轉過身來,臉上又盈滿了雲淡風輕的淺笑。在那一瞬間,宇文淵看到了這一生中最美麗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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