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 風刀霜劍嚴相逼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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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薄暮冥冥,寒鴉矯翼,初秋的夜晚已是寒氣逼人。
    白雲舟沿著靜水河疾步而行,心中百感交集,各種情緒像決堤的洪水洶湧激蕩,胸口一陣陣發疼。揮之不去地,眼前耳畔盡是那個人溫暖的眼神和關切的聲音。
    這是個怎樣的人呢?雲舟心想,一個皇孫公子,在和風細雨中長大,因為天賦過人,性格又討人喜歡,自然平步青雲。身邊的人都對他好,他也對其他人好,平靜、安穩、關愛、讚譽……他就是屬於世界上鳳毛麟角的一類人,隻要他們願意,可以得到一切。那麼,這位年輕的輔城郡公大人,當今皇上的親弟,在他圓滿的生命中,一定不會有一絲遺憾吧!還有什麼是他所追尋的呢
    雲舟忽然覺得很疲憊,靠著一棵樹坐了下來。隱隱約約記起自己很小的時候也曾經很幸福,雖然跟宇文淵的家世無法相比,也是被人捧在手心裏疼著的。隻是,後來……後來發生了什麼?突然間天崩地裂,他掉到了地獄。為什麼?我做錯了什麼?為什麼要拋棄我?
    忽然間,往事可怕的回憶衝破了理智的緊密封鎖,一瀉千裏,衝擊成巨大的漩渦,雲舟身不由己地陷進去,苦苦掙紮卻無法自拔。一幕幕往事在眼前盤旋,責難的話語、嫌棄的眼神、冷漠的態度……所有的人,包括自己的親人。
    他閉上眼,卻無法阻止崩堤而出的淚水。
    不知過了多久,好像時間停滯了。雲舟慢慢睜開眼睛,四周一片靜謐,河水叮咚,月色清明。小銀狐在一堆草叢裏睡得正香。
    忽然,白雲舟覺察到一個陰影在背後悄無聲息地壓力過來,他全身立刻繃緊。他意識到是誰了,十年了,他閉緊眼睛也能感覺到那個人無聲的腳步以及冰冷的氣息。
    他毫無例外的又一次顫栗了一下。
    白雲舟站起來、轉過身,又單膝跪下,叫了聲:“夫子!”
    “抬起頭來,看著我說話。”夫子淡淡地說。那是一個身材修長的男子,年紀大概在三十左右,不過雲舟從不知道他確切的年齡,因為他從沒有見過這男人真實的麵孔,他看到的永遠是男人臉上麵具和唯一露出來的一雙詭秘的眼睛,這雙眼睛明亮得駭人,似乎發出兩道精光直透人的五髒六腑。從前的經驗告訴雲舟男人要求別人直視他的眼睛時,肯定不會有好事。在這目光籠罩之下,雲舟覺得自己整個身體和意識都無所遁形,從不敢有絲毫的隱藏和謊言。
    在暗地裏,雲舟常常想,如果有一天,他能在這男人的目光下撒謊,那麼他的謊言一定能騙過天下所有人。
    現在,跟過去每一次一樣,雲舟抬起頭望著這個男子,月光下,男子的眼睛透明了一般,完全看不見瞳孔,似乎兩塊寒冰。雲舟覺得自己正落在冰窖裏,渾身顫栗而無法動彈。
    “你哭過了,為了誰?”男子聲音低沉,空洞得可怕。
    雲舟連忙解釋:“不為誰,為了我自己。”
    “哦?”男子又問。
    “因為——今天是我的生辰。”雲舟小心翼翼,不敢多說一個字。
    “你想回家嗎”
    雲舟傷感一笑:“誰不想呢?但我知道自己沒有資格想,因此才難過。”
    說完,他覺察到男子眼中銳利的光平和了些,應該此回答感到滿意,暗自鬆了口氣。
    “好吧,現在說說你為什麼救宇文淵?”男子終於放開了原來的話題。
    雲舟一下子無法判斷男子這樣問的目的,略一沉吟,開口道:“蛇陣背後的指使人不是宇文護。如果是宇文護,他的目標應該是當今皇上,要不就把宇文氏兄弟一網打盡,而殺害宇文淵目前對於他並沒有多大意義,無謂徒生波折。”
    至於是誰要殺害宇文淵,蛇陣的布局來看,能從遙遠的漠北這樣大規模地調運蛇群並操控自如的普天之下大概隻有一個人——”雲舟停了下來。
    “誰,說!”
    “是您!夫子。”
    “既然知道是我要殺的人,你還敢救!”
    “因為雲舟知道,凡夫子殺人,都是受人之托,而這次目的不是要宇文淵的命,而是敲山震虎。”雲舟觀察著夫子的神色,字斟句酌地說下去,“宇文淵的母親是鐵勒的公主,而當前鎮守北疆的軍隊士兵大多是漠北一帶過來的,素來隻受宇文淵的控製。其人這樣做,目的是看一場宇文氏內訌的好戲,這回即使宇文淵還能沉得住氣,當今陛下也是不會放過這反宇文護的機會的。”
    雲舟說完,目不轉睛地看著夫子,夫子眼中精光閃爍。男子抬起手,用修長的手指順著雲舟的臉勾勒著輪廓,動作很輕柔,劃過下巴,頸項,在鎖骨上停留下來。
    雲舟聽到了夫子幽幽的聲音又說:“你該慶幸,你的美貌讓你的小命留到今天,而你的智慧讓你能夠保住自己的身子清白。在我的人中,這是獨一無二的殊榮。不過,你要記住,有一天你做的事不順我心意,那你的下場跟他們也沒什麼兩樣,甚至更不堪。”
    男子說完,扔給雲舟一個小巧的黑瓶子,腹語帶著嘲諷的意味,“這是玄霜丸,專治蛇毒,你自己那些草藥根本不頂事的。”
    “還有,我對付宇文氏沒有受人之托,是因為我恨!我恨他們!”
    他說這話時,雙眼仿佛成了兩個陰沉沉的黑洞,可以吞噬一切。
    望著夫子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之中,雲舟稍稍鬆了一口氣。十年來,自從五歲成了他的入室弟子,期間,雲舟對這男子也曾有過百味陳雜的感情,但最後都化成一個詞:恐懼。
    這個男人,從來沒有自己的臉,從那麵具下的輪廓看來,那張臉應該是俊美絕倫的,再配上那玉樹臨風的身段,優雅自如的舉止,倒真是個溫潤如玉,飽學詩書的夫子。
    雲舟曾見過他月下橫笛的身影,笛音繚繞,白衣飄飄,竟說不出的動人。
    不過,雲舟知道,這美的背後是可怕的邪惡。
    他的弟子,盡是絕色的少年,他親自調教,使他們斷文識字、琴棋書畫,還有各種各樣伺候人的技巧,長成後就成了王公貴族的玩物。從小到大,雲舟看著多少漂亮的小男孩一個個地進來,不出幾年,就眼睜睜地自己的朋友一個接一個地離開。
    他想起明月和明珠兩兄弟,走的時候才十二三歲,穿著嫩黃的紗裙,戴著白玉發簪,明眸皓齒,像一對精致的玩偶。兩個月後,他們回來了,靜靜地躺在前廳冰冷的地板上,身上滿布傷痕、血肉模糊,是兩具無聲無息的屍體,
    那一年,雲舟七歲。他每晚都要做噩夢,夢見明月和明珠伸出血淋淋的雙手向他求救,他剛剛遞過自己的手,就被拉進無底的深淵。後來,他聽大一點的弟子說,那對小兄弟太媚人了,主人夜夜沉迷,自然引起無數嫉恨,找了個借口,說他們孽障纏身,於家不利,一輪做法,活活打死了。
    類似的噩夢每隔一段時間就會上演,雲舟很快就明白了,對於他們這種“孌童”不過是君王貴族狎昵的玩物,最終逃不過因失寵或遭嫉恨死於非命的結局。聽說,也有一些“相公”混得不錯的,不時風風光光的回“娘家”,與夫子談笑風生,春風得意,拜謝夫子培育之恩,和提供了飛上枝頭的途徑。
    碰到這種場麵,不像其他弟子那樣擁上去,盼望那一星半點的賞賜。他總是悄無聲息的離開。他覺得無恥而悲哀,不堪的事情怎能拿來炫耀。再多的榮華富貴也不過是個男寵。雲舟不敢想象這些事發生在自己身上會怎麼樣,如果那一天到來的話,雲舟立下決心,他不會讓自己活著被送出這個門口。
    不過,雲舟相信,他會有辦法逃出去的。
    在雲舟十歲之前,曾經多次試圖逃跑。有幾次成功地逃出外麵了,在野外躲了幾天,最終被夫子的爪牙抓回去。夫子懲罰叛逆者是這樣的:剝光了衣服綁在大廳的石柱上,禁食禁水,每個弟子都要走上前去抽他一鞭子,罵上一句羞辱的話,夫子就在一旁看著,好像欣賞一幅自己的傑作,直到三五天後,他等到雲舟所有的尊嚴和堅持都被碾成塵土,眼神流露出絕望的恐懼,這才把人放下來。
    可是,雲舟即使被折磨地奄奄一息,也沒有停止逃跑的行動。
    最後一次逃跑,夫子用燒得通紅的烙鐵,在雲舟的胸口刺上來三個字“賀繁衣”,那是夫子的名字,這一次,雲舟被徹底摧毀了,他覺得自己成了一隻畜生,無論走到哪裏,別人一看就知道誰是他主人。
    於是,雲舟選擇了死。人被剝奪了自由,難道還不允許自殺?他絕食、割腕,服毒,一次次被救回,賀繁衣好像無處不在,裏裏外外的控製自己,最後他明白了,自己連死的權利都是奢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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