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 竹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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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飯後,我同往常一樣慢慢地踱回教室。
陽光很晃眼,卻沒多少溫度。操場的水泥地麵泛著微光,給人一種盛夏的錯覺。我沿著圍牆邊的法國梧桐往前走,一麵漫無目的地四處張望。不經意間,我發現操場中央的石雕人像基座上擺了一大束彩綢捆紮的月季,各種顏色的花朵爭奇鬥豔,讓人移不開目光。
“出去時明明沒有的,誰這麼有閑情逸致?”我小聲嘀咕著,卻沒有駐足,速度不變地往教學樓走去。
其實,這算是我們學校的一個小小謎團吧——那尊雕像並不是什麼偉人英雄,隻是一個背著書包、沒有任何特別涵義的少女。然而,從我入校至今——也許早已如此,隻是我不知道——每隔一段時間必有一大捧鮮花放在人像的底座上,操場另一頭的魯迅先生像卻沒有這種待遇。次數多了,同學們難免議論紛紛。後來,有人問了老師,結果隻能確定那不是校方所為,終究不知道是什麼人、出於什麼目的將花束擺在那裏——歸根結底,那實在是個無關緊要的問題,誰也未曾深究。
我從側門進入教學樓,周圍一個人也沒有,可是當我走上樓梯時,卻感覺背後有一道視線投射過來。我沒有回頭,繼續向上走著。大約是自己精神過於敏感,好幾年以前,我就時常產生這種被人從暗中窺視的感覺。當然,每次轉過身去,都一無所獲,什麼異常也沒有。我不知道這是自己才有的情形,還是一種普遍的心理現象。反正,我已經習慣了,不會因為身後虛無的目光頻頻回首。盡管如此,我仍覺得極不自在,情不自禁加快了腳步。
終於站到了教室前,我的額際已經滲出細小的汗珠。門沒有鎖,隻是虛掩著,所有的窗簾都拉上了,我見狀不由得微微一怔——教室的簾子向來隻有在老師使用投影儀時才會拉上。
誰這麼早就來了?把窗戶遮起來難道在裏麵做什麼見不人的事?那又為什麼不關門呢?
我遲疑了片刻,走上前,透過門縫向內張望。教室裏很暗,一切都蛻變成了黑色的影子。我的課桌後也坐著一個黑影,頭發長長的,應該是個女生,那身形給我一種很怪異的感覺——好像異常陌生,又好像熟悉無比,但決不是班上的任何人。旁邊還有一個小小的身影,看輪廓,儼然便是十三。
“什麼嘛!”異樣的感受一掃而空,我一把將門推開,走了進去:“十三,你帶朋友來玩啊?幹嘛神神秘秘的,把簾子都拉上?幸虧是女生,不然別人肯定以為……”
瞬間,笑容和動作一起僵住,我再也說不出一個字——教室裏分明隻有十三一個人。她正坐在自己的位子上,背部抵著後排的課桌,怔怔盯著虛空中某一點,聽見門響和說話也沒有任何反應。
“剛才我眼花了?雖然光線很暗,但那畢竟是一個大活人啊……躲起來了?”我在心底嘀咕著,等不及一一拉開窗簾,一下子按亮了日光燈。明亮的燈光中,我四下看了一圈,除了自己,房間裏的的確確隻有十三一個人。
“應該是我看錯了。她一定也覺得莫名其妙,才懶得搭理我吧。”我鎮定了一下心緒,走到十三身邊,盯著自己的桌椅看了一會兒,才緩緩地坐下:“今天怎麼這麼早?”我從書堆裏抽出物理習題冊,繼續調侃道:“你不當‘遲到大王’了?是為了彌補上午的曠課吧?其實不要緊的,上午沒有班主任的課,他也沒來巡視,應該不知道啦。”
她不說話,仍舊保持那個後仰的姿勢,神情有些恍惚。
我撇了撇嘴,也不再開口,埋頭做起題來。這時,卻有一縷細若遊絲的聲音飄進我的耳中:“我找到了。”
那聲音太輕了,顯得很陌生,一時之間我竟然無法分辨是誰在講話。愣了下,我微微側目:“十三,你剛才說什麼?”
她終於動了動身子,把臉轉向我,雙目無神地直視前方,似乎在看我,又似乎注視著我身後的什麼東西。半晌,她從褲兜裏掏出一個小物件擺在桌子上:“我找到了這個。在山頂的一個墳頭邊。”
“你真去了?”我詫異地望著十三,她別開眼睛,似乎不願意接觸我的目光。我怔了一怔,低頭端詳桌上的東西。那是一隻殘舊的哨子,似是竹製的,黃綠色,上麵沾滿塵土,一端雕琢成鳥頭的模樣,雕工精細,栩栩如生,可惜已經缺了一塊。
我決不是一個有潔癖的女孩,甚至可以說有些邋遢,但看著眼前這隻覆著黃泥的竹哨,我的胃一陣收縮,似乎有什麼東西在其中湧動,就要直竄上喉嚨——不,不是竹哨上附著的泥灰帶來這種惡心感,而是哨子本身。
下意識地捂住嘴,我想用袖子將它拂到十三那一邊,卻不知為何竟會伸手去撫觸它灰撲撲的表麵。霎時間,指尖接收到輕微的刺痛,宛如被蟲蟻啃噬的感覺,緊跟著那哨子自己動了,就像手機的振鈴那樣一陣微弱的震顫,下一秒,我分不清自己是真的聽到了、還是因為大腦的聯想而以為自己聽見了低沉的“嗡嗡”聲。
我再也無法控製自己,一揮手,將課桌上的竹哨往地上掃去。然而,哨子沒有如預想般墜地——十三接住了它,但她的手也微微發著抖,哨子在她掌中猶如活物似的一直在震動。
“你又在惡作劇是吧?”我一瞬不瞬地看著十三,拿不準到底希望她承認還是否認:“你物理那麼棒,一定是在這東西裏麵安了什麼能夠震動的裝置。是用電池的?不可能是熱感應那麼高級的玩意兒吧?”事實上,我心裏明白這不是她的新遊戲——不僅因為她蠟像般蒼白的臉、沒有血色的嘴唇、呆滯的眼睛;也不是因為那隻哨子散發的難以作假的古舊氣息;更重要的是,剛才那陣細弱的嗡鳴——盡管不想承認,但我確實聽到了——聲源不在竹哨裏,而是來自我的耳道,仿佛一個隱形的耳機塞在耳朵裏放出聲音那樣。想到這裏,我覺得內耳開始發癢,好像飛進去一堆蚊子。
十三露出一個奇怪的笑容,把竹哨放進口袋裏,再一次把視線飄向了半空中。
“這、這東西……”心裏充滿了疑問,可我不知該從何說起,隔了一會兒才道:“你……怎麼發現這玩意兒的?這不可能是老師放在那裏的。你知道的……老師不可能當真讓學生去做那種事情,萬一出事了怎麼辦?再說,即使白老師真的跟你打那個賭,也不會用這種東西。看它的樣子,不曉得掉在山上多久了……”
十三夢囈一般喃喃地說:“我到山頂的時候已經快一點了,我聽見哨子的聲音……走過去,它就在那個墳前……我把它拾起來,擦了擦,還吹了一下,然後我就看見了……”
“你看見什麼了?”我盡量用平常的聲音問,心卻不由自主地懸了起來。
但十三又恢複了原先的沉默,仰著頭,用空洞的眼神凝視著教室上空某一點,不論我說什麼都不肯再回一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