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1
    柳雲走在這燈紅酒綠的簋街上，被身邊招攬生意的夥計們偶爾飛來幾個白眼。當時豪情萬丈的他從東北老家來到這裏一心想幹出一番事業，而現在來北京已經快一個月了，這個對未來滿懷憧憬的小夥子卻連工作都還沒有找到。柳雲帶著一臉的無奈點著了一根“大前門”，他正在發愁如果身上的錢花光了而仍舊沒有找到工作該怎麼辦。看著這些餐館裏“朝酒晚舞”的人們，又想著他費了好大力氣才找到的北京最便宜的二十塊錢一晚的地下小旅館馬上也要裝修“謝客”了，他猛嘬了幾口香煙，自言自語道：“還拽我進去吃火鍋？我連饅頭都快吃不起了！”
    柳雲決定找到工作之前不再出來閑逛了——眼看著兜裏的錢一天天由少至無——即便心情再鬱悶，每天四袋“康師傅”方便麵也不能保證他多餘的體力支出了。他心裏盤算著：或者換“華龍”麵？這還便宜一點——不行！煙都已經從三塊錢一包的“黃果樹”降到現在兩塊錢一包的“大前門”了，這也太苦自己了！於是他心一橫，從報攤上買了一包四塊錢的“中南海”，順便拿找零來的一塊錢買了份新一期的《招工導報》。
    這一年柳雲剛滿十七歲，現如今高中沒上完就偷了家裏賣糧食的三千塊錢坐上了開往北京的火車。他覺得讀書太乏味了，心想早點出來接觸社會也比考上大專、專升本、本考研沒完沒了的再出來強——況且自己天生就不是學習的材料。盡管他是這麼想的，但社會給他上了一課：沒有背景、沒有家資、沒有學曆、沒有社會經驗——這些立足於社會的資本一樣都沒有，要想混出頭就非一朝一夕之功。
    柳雲現在就連那“偷”出來的錢也隻剩不到一半了。但他那股子東北人的倔強脾氣告訴他：絕不能去投奔已在北京成家的姐姐。柳雲有姐姐的手機號碼，也在幾次動搖之中撥通了姐姐的電話但馬上又掛了，因為他是偷跑出來的，他怕姐姐把他“遣送”回去而慘遭父母的毒打和同學們的嘲笑。他不到萬不得已是不會找姐姐的，那一股腦兒的理想還慫恿著他混出個樣兒來衣錦還鄉呢，所以他決定再試試。
    這次柳雲要出奇兵、走偏門。
    早先他嚐試過的那些美發學徒、保安、銷售的工作要麼門檻高，要麼又嫌收成太少，他都瞧不起、不樂意幹。這次他專往報紙上掙錢多又不累的地方瞄。突然，他有一個驚奇的發現，就在《招工導報》倒數第二版整版的大字標題上寫道：
    某娛樂航母因業務發展需要，特直招男女公關、伴遊、陪聊，月薪10000—20000元（日結），包吃住。中介勿擾！！！
    “這是不是小品裏那陪聊的活兒啊！北京就是不一樣！能掙這麼多呐！”柳雲高興著合計起來，“管吃管住我一個月最少還能落一萬！嘿嘿，不到一年就能開著車回去，到時候我氣死你們！看誰敢說我沒出息！”於是順著大標題繼續看下麵的“上崗要求”。
    要求：
    1、年齡在18—25周歲；
    2、形象、素質、氣質俱佳；
    3、男：身高在178CM以上，女：身高在165CM以上，身材勻稱。
    4、學曆、工作經驗不限，麵試合格當日即可上崗。
    最後是落款：
    九九職介，聯係電話：××××××××，聯係人：王經理。
    這一則充滿魔力的廣告讓柳雲足足盯了半個小時，盡管最後那“九九職介”的落款和聯係電話讓他疑惑為何前麵寫著“中介勿擾”後麵還要留中介的電話，但那一晚他還是失眠了，他被自己的“夢”征服了——他幻想著自己“功成名就、衣錦還鄉”以後在從前那些瞧不起他的人麵前頤使氣指的派頭，幻想著自己以後一定能做個大生意，讓這一撮“土包子”都給他打工……
    因此，他決定明天去看個究竟。
    第二天一大早，柳雲破例在早點鋪要了兩籠包子，他似乎覺得自己馬上就是有錢人了，以後還吃這種包子顯然太不上檔次，今天算是跟它們就此告別了，所以要吃飽吃撐以作留念。
    柳雲付完包子錢，一邊暗自埋怨那個賣早點的家夥服務態度實在太差，一邊直奔小賣鋪公用電話。
    電話通了，他的心撲騰撲騰的加速起來：“您這是中介吧？”
    “九九職介，有什麼事啊？”電話那邊傳來一個中年女人的聲音，話語中透著庸懶，好像還沒睡醒。
    “我在報紙上看見您這兒招什麼‘陪聊’，是不是就是電視上演的那個陪聊啊？”柳雲自以為是地問道。
    “鞥……”那個女的先是頓了一下，旋即說道：“對、對、對，差不多，有時候旅遊，有時候上門聊天什麼的！”
    柳雲又問道：“這個真能掙那麼多錢嗎？”
    “這個得看你的條件了！你先來我這裏麵試吧，要是麵試通過了，上崗後保證不止一兩萬！”
    “嘟、嘟、嘟……”那邊還沒等柳雲問個究竟電話就掛斷了，這股莫名的興奮讓柳雲架起雙翅，恨不得馬上就飛過去麵試。但他又琢磨著先要回住處打扮一下，因為他認為這一行當主要靠的是外在形象——言談舉止以後可以慢慢練——即便他現在還搞不清楚這一攬子所謂高薪收入的“陪聊、伴遊”的真正名堂。
    兩個半小時以後，柳雲到了“九九職介”的門口。
    柳雲向來就不喜歡等人和找地方，這家職介中心地理位置的蜿蜒曲折讓他不禁聯想起那些地下工作者的詭秘和辛苦，以至於以後的他隻要再提起找某個地方就愈發地深惡痛極。
    不過總算是到了。柳雲略帶緊張地敲開了“九九職介”的門，映入眼簾的也不過是一個隻有一張桌子和一個職員的不足十平米的房間。牆上貼滿了招工信息的便箋條，桌上分別放著四部紅、白、藍、黑各色電話，剩下的就是一個簡易沙發和一台水桶裏正拱著氣泡的飲水機。這讓柳雲不免覺得自己敲響未來財富之門的環境和自己想象的老板椅、百葉窗以及忙碌的辦公室圍城有太大的落差，但是一想到即將到來的財富，他滿腦子裏就除了香車和美女之外又一片空白了。
    坐在桌子後麵的就是那位兩個半小時之前接過柳雲電話並自稱是經理的中年女人。她大概四十歲光景，穿個迷你裙，上麵的緊身真絲背心倒也別致，看起來也是個趕得上潮流的時髦女性。但最不能讓柳雲接受的就是這位經理的那張臉，也不知道是用的什麼塗料塗得整張臉皮厚得都快掉渣了，慘白慘白的再配上那個好像吃了死耗子的“朱唇”，一邊白得嚇人、一邊紅得嚇人，合在一處爭奇鬥豔。這又讓柳雲不禁想起他們老家流傳的一句俏皮話，“四大白：天上的白雲、地下的羊，大姑娘的屁股、白菜幫，”讓柳雲偷著樂了好一陣子。
    “您好，我是上、午打電話的那個，來您這兒麵試！”柳雲的言語斷斷續續的，緊張得也不敢看經理的臉。
    “哪個啊？我這兒打電話的多了！”經理的眼神和語氣中都夾雜著一絲不屑。
    “就是問您‘陪聊’的那個……”
    “噢！你呀！我想起來了！”經理開始有了些笑容，“帶身份證了麼？再拿一張一寸照片，”說著還拿出了一張《求職申請表》遞給柳雲，“你把這表填了吧。”
    “帶了、都帶了！”柳雲趕忙接過這張《求職申請表》，囫圇吞棗地把學曆和工作經驗跳過去寫了一氣，有點底氣不足地對經理說：“您看我這樣填行麼？這工作到底怎麼幹啊？”
    經理聽罷，便繼續著接電話時的措辭：“你不是知道電視上什麼花錢找人嘮嗑兒的那工作麼，就是跟那個差不多，沒什麼特別的技術含量。嗬嗬，小夥子形象不錯，沒問題的！”
    柳雲聽到她還冒出個“嘮嗑兒”這樣的老家詞兒出來，便漸漸把緊張轉化成一絲親切，繼而放大膽子套起近乎：“哦，大姨，報紙上不是說中介勿擾麼？您這裏不也是中介嗎？”
    經理抬眼望了望他：“小朋友，我們的意思是不要中介給我們打電話，不代表我們不是！要不怎麼給你們找活兒啊！再說了，職介和中介不一樣！我們是職介！明白了麼？”
    柳雲將信將疑地“哦”了一聲。
    “再有，你別管我叫什麼‘大姨’，我又不老！叫王姐就行！”王經理一邊說著一邊從抽屜裏撚出兩份《協議書》，“這是跟我們簽的協議，服務費三百，不滿意可以隨時調換工作，有效期一年。我們這兒負責麵試，合格了就直接給你派到用人單位去！”
    “報紙上不是說一百麼？”柳雲有些納悶。
    經理解釋道：“你這個是特殊工種嘛，收入多的服務費自然也多！”
    柳雲一想也對，拿過那兩份協議看都沒看就在乙方那裏簽了字，然後從包裏摸出了三百塊錢，心裏還總有些舍不得，但還是故作大方地交了，並且默默地寬慰著自己：沒事兒，過兩天就掙回來了！又問道：“王經理，那我什麼時候上班啊？”
    “別著急，這兩天等我電話吧！”王經理邊說邊把這嶄新的三百元放進了抽屜。“那上班了是不是住單位啊？”
    “這得看用人單位那邊的安排！”王經理有些不耐煩了，但又仿佛語重心長地補充了一句，“小夥子，大姐看你挺實在，幫你支個招兒，人家客戶和用人單位說是不要求學曆，但是誰願意跟沒文化的人打交道啊！這能聊出什麼名堂來呀！你說是吧——大姐可沒別的意思啊！”
    “是、是、是，您說的對，”柳雲附和著，“可是不瞞您說，我連高中都還沒畢業呢，這怎麼辦啊？”
    “這個，我倒是有個辦法——”
    “那我真得感謝您了！”聽到王經理的話，柳雲似乎看到成功更近一步了，便借坡下驢，好像王經理這個忙已經幫成了似的，因說道：“發了工資我一定請客！”
    “可是，這個東西吧，不太好說——”
    柳雲見她故意賣起關子，心想是不是怕我給她添麻煩啊，便滿臉殷勤的說道：“您就告訴我吧！能弄的我就自己弄了，盡量不給您添麻煩！”
    王經理嘬著牙花子，說道：“你是東北人吧？我看你是實在人，我閨女也和你們東北小夥兒搞對象呢——唉，那我就告訴你吧！”
    “您說、您說！”
    “你剛來可能還不知道，在北京這兒吧，有能辦文憑的地方！”
    柳雲聽了這話心裏頓時涼了半截，心想兜裏僅剩的這點錢怕是完蛋了，但又抱著最後一絲希望，問道：“得多少錢啊？”
    王經理撇著嘴：“三百。網上能查得到的！本科得五百！”
    聽到這裏，柳雲心裏想：這大城市就是不一樣啊！花錢就能辦文憑！我們家還得考試，考上了每年也得大幾千！況且能不能順利畢業還是另外一說呢！便不假思索地答道：“那就謝謝您了！我把錢給您吧！三百的就行！弄五百的怕人家不信！”
    王經理見這小家夥挺“上路”，便將謊言進行到底，說道：“小夥子，這個可不是我給你辦！我可沒這個道行！我有一朋友是學校那方麵的，現在不是剛考完試麼！看你小夥子人不錯，我托他給開個後門，這三百塊錢也不是我收你的，是給人家送送禮物什麼的！”
    柳雲挺高興：“行！怎麼著都行！嗬嗬！”
    “那你要不先把這三百塊錢給我？”
    “行！”說罷，柳雲從褲兜裏摩挲著揉在一起的錢，怕一下全拿出來皺巴巴的顯著寒酸，“那就拜托您了！”
    “放心吧！這幾天我就給你打電話！”
    柳雲這時忽然又想到自己什麼通訊工具都沒有，便說道：“哎呀，忘了告訴您了，我這兒手機、BP機啥都沒有可咋辦啊？”
    “那你就盯個兩三天以後給我打電話！要是不嫌麻煩你就來我這兒跑一趟！”
    出了中介的大門，柳雲頓時覺得前途一片光明，連天空也帶挈得湛藍了許多，他情不自禁地感歎道：“我是大學生啦！哈哈！”
    可他轉而想到自己的錢又銳減了許多，就慢慢地惆悵起來：“要是這次整不明白可咋辦啊！”可是錢都已經交了，再擔心也沒有用了，便轉移思維，暗自拿王經理消遣起來：“還說自己不老呢！姑娘都處對象了！還讓我叫她大姐！這不是不嫩裝嫩嘛！哈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