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黃時代第二卷 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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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沒更文,所以亡了羊了補個牢,今天連發兩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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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軍府的黑色汽車一路碾壓著清晨的空氣,在街道上連帶出難以名狀的動蕩。天空原本晴朗,已經露出了太陽的光芒。但是此刻突然間濃雲上湧,陰陰沉沉地壓了下來。
是不是心中始終凝結著一種無法排解的孤獨,所以勉強自己混跡在這個世界當中。方路傑坐在車裏看著車窗外不斷倒退的風景,心裏平平靜靜地聽不到一點聲音。現在他管外麵一切能看到的東西叫風景,是風景,是因為有心欣賞。他現在看著外麵鮮活的世界,覺得心情其實都是自己給的,想開了,那什麼都是心情,想不開,什麼都是拘束。
他回頭,目視著身邊冷漠不語的張並生。“現在我跟你回去,多半沒有機會再出來了吧?”
“你覺得呢?”張並生冷漠地低聲答。
方路傑笑笑:“大概是沒機會了,可是我不喜歡你那裏。”他又轉過頭去看車窗外急促飛過的事物,眼裏漸漸萌生一絲悲歎。“我以前一直相信,隻要我不害人,別人就不會害人。隻要大家都不害人,就沒有人會受傷害。”
“現在你還這麼覺得?”
“現在我明白多了,我不害人,別人照樣會受傷害。無論我做什麼,世界不會變化,我隻是這滄海中渺小一粟,我不可能改變世界。”
“你現在才想通又怎麼樣?反正你已經落在我手裏,就算你現在想通了,要做害人的那一方,也已經沒有機會了。方路傑,我不會給你機會翻身。”張並生回過頭望著方路傑,烏黑的眼深不見底。“我不會的,再也不會。”
方路傑笑一笑:“這話說的好奇怪,你給過我機會麼?”
“我不知道,但是至少過去我心裏有給過。”
“噢,你還是唯心主義。”
“嗯,差不多,從我進入這大上海,我的仁慈心就隻剩下想象了。”他頓一下,饒有興趣地望著方路傑始終淡淡微笑的臉。他抬起手背,在方路傑臉上輕輕拂過:“你有沒有發現,你麵對敵人時會笑了——這是你在改變了,你在變,你在漸漸學習虛偽和暗算。麵對敵人時,笑容是最好的防禦和武器。”
方路傑稍微怔了一下,眼裏閃過一瞬的掙紮,隨即繼續之前的表情:“是,你不提我還注意不到。”
“我們其實是一類人,隻是你比我運氣好,換你在我這個位置,你今天更可能當場殺了我。方路傑,你內裏就是這麼狠心的人——聽過那句話嗎——騙子最了解騙子,我不會看錯你。”
“也許吧,也許你真的很了解我,而我心裏大概也是接受這種認知的。所以每次不管我們處在什麼樣的位置,都能像現在這樣平靜地聊天對話。我不會對你吼,不會對你感到憤怒,不會覺得你過分,也不會對你產生憐憫和愧疚。”
張並生突然笑出一聲,突然挺起身往前來,半折過身從正麵對著方路傑:“方路傑,你知不知道我現在聽你說這樣的話還是會覺得心裏疼?我是不是很下賤,怎麼難過就怎麼走?”
“身不由己的事情多了,你這不算什麼。重要的是自己能綁得住自己。就好像你一直做的那樣,就算心裏多麼想給我生路,但是行動上不會有半點遲疑。”
張並生突然沉默了,眼神漸漸在沉痛中沒落。他用失落而傷感的眼神看著方路傑。“路傑,我其實不想這樣的……我生在這個位置,我沒的選。”
“選不選的還不是自己的事情麼,我們心裏越是想走的那條路,其實多半是最不想走的。你說你不想這樣,其實你是十分願意現在這樣的局麵。你說的,騙子最了解騙子。我們心裏向往的路,隻是因為走不到而已,是妄想,妄想多了就會覺得美妙。你沒發現麼?你總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麼,可你一定知道你不想要什麼。這就是人啊,無休無止的爭鬥就是從這裏不斷衍生出來的。大概事實就是,人性本惡。所有的善都是我們編出來騙自己和世界的。”
“不,你不要這麼想。這話我可以說,但是你自己不可以說!”張並生突然地低吼了一聲,眼神接近崩潰而凶狠。
方路傑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為什麼?為什麼我不能說?”他微微向前靠近張並生,深重的眼睛盯著他。“是因為你覺得你眼睛裏能看到的最後一點光在我這兒,而你不願意這點光消失?”
空氣在張並生麵前突然凝固住,他的肺裏充滿了不能流動的氣體,既找不到出口,也找不到入口。他漸漸地窒息,他盯著方路傑,眼眶在方路傑的麵前不斷地染紅。他在方路傑的麵前慢慢地痛苦,眼角在方路傑麵前漸漸凝聚起潮濕的淚水。
張並生一動不動地盯著方路傑,通紅的雙眼中,淚意漸濃像堤岸下慢慢漲起的潮水。
他突然像終於受不了窒息一樣,嘴巴大張強烈地吸了一口氣,空氣在唇齒間摩擦出明顯的風聲。他抬起雙手,托住方路傑的臉,癡迷而放縱地望著那張臉和那雙眼。
聲音低低的,像黑暗裏一閃而過的星火:
“為什麼我要遇到這種事情……”餘音在車廂的空氣裏留下淡淡的顫抖和悲瑟。
你可以想象得到嗎?那種仿佛在風起的懸崖上,空氣擦著最搖搖欲墜的那塊岩石時發出的悲鳴。那就是張並生那時發出來的疑問,或者哀鳴。
他把頭漸漸靠近方路傑肩膀。累了,借那一塊幹淨的地方休息。
“為什麼我要生於這樣的世界……我不知道我的掙紮和悲痛來自於哪裏……我隻知道我一直在掙紮,我所走過的每一步都是幾近痛苦的掙紮而來……我這樣的人就注定了要是個惡人,可是為什麼老天不給我惡人應有的腦子和心呢……路傑,你那麼聰明,你來告訴我。好不好?”
“我不知道。”方路傑心裏顫動,冷聲回答。抬起雙手去推張並生。
“不,你等等你不要這麼對我!”
張並生像個被嚴寒凍怕了的孩子一樣,手指揪緊方路傑肩頭的衣服。“為什麼你原諒別人同情別人可是就是不同情我不原諒我?你為什麼不看看我呢?啊?”
“為什麼?——還需要我說嘛?”方路傑頭向後仰,仿佛不願意靠近張並生。
“我知道,我知道。”他手指死死攥著方路傑肩頭,“我知道的,我壞嘛,而他們都是被逼無奈。”
沉默了一會兒,他手從方路傑肩頭垂下來。“我父親嚴令我要要在一個月內給他看到效果,否則就削了我的少將軍銜。”他停頓了一下,聲音似乎無力的。“路傑,我放你走。”
方路傑從心裏動蕩了一下,低聲問:“你,要這麼做?真的?”
張並生肩膀突然顫動了一下。
頭腦像是突然被人打了一棍一樣,方路傑有些恍然。他看著埋頭在肩上的張並生,心裏不確定:他哭了麼!?這個人當真哭了嗎!?
“假的!”
極冷漠而傲慢的聲音突然從張並生口中傳出來,就好像岩漿中突然乍現的一塊融不化的冰。“當然是假的方路傑,到這一步我怎麼可能還放你走。”
張並生抬起頭好笑地望著方路傑錯愕的臉,手抬起來用指腹抹掉眼角下麵的潮濕水汽。他一邊笑,一邊抹,一邊說:“方路傑你真狠,在我那樣的時候說出那樣的話,你居然就是來一句‘真的?’,我馬上就要第二次被我父親拋棄了啊你居然就來一句‘真的?’——‘真的?’‘真的?’——真的,方路傑,你真的。”他突然大笑起來,頭揚的高高的,用手暢快地拍拍方路傑肩膀。“真的!方路傑你真的是太狠了,你真的太狠了你,我都不知道我該怎麼形容你了。哈哈哈!……”他大笑著用力拍打方路傑肩膀,大聲說,同時手指還在抹著眼角。“方路傑!你真的!真的是太狠了!!!太狠了真的是!哈哈哈!我,我都不知道怎麼這麼好笑,嗬嗬哈哈哈!真的,真的,真的太狠了你……我服了你了,嗬嗬,哈哈哈。”
張並生笑了很久,到最後才喘著氣,慢慢平靜下來。他用手擦掉眼角最後的一點兒水汽,重拾心情看著方路傑。“我這一輩子真沒這麼高興過,真的沒這麼笑過。嗬嗬。真的沒有過。”這時他注意了一下方路傑沒有表情的,或者是麻木的臉,假裝驚訝了一下:“呀,這麼失望啊?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耍你是我不好,換我我也不高興。”他仿佛還沉浸在剛才壓不住的笑意裏,臉上萌生著要撕裂一般誇張的笑容。
驀地,這笑容一冷。張並生收住所有肆意亂撒的情緒,回過頭,麵無表情地看著方路傑的雙眼。
“怎麼樣?失望的滋味兒怎麼樣?絕望的滋味兒怎麼樣?嗯?不要不說話,那多沒勁——方路傑,我是真佩服你,你敢上我的車證明你早有準備,準備好了能在這車上叫我投降,是不是?而且就在剛剛,你是不是心裏高興,覺得你的計劃已經完成了?——方路傑,我還是那句,你就是這麼有本事,你就是這麼工於心計能挖人心思看人秘密,拿人的軟弱之處。”張並生此時聲音還有些沙啞,眼睛紅著。男人很少哭,一旦動哭,眼睛就恢複很慢。張並生從懂事以來就很少哭過,這雖然不是第一次,但也絕對是為數不多的稀少的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