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卷一 第四十章 煢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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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娘說我的眼神不夠清澄,那麼以前的我是什麼樣子的,現在的我又是什麼樣子的呢?
小巧而精致的菱花鏡中映出的花容月貌彼時還未長開,如同荷塘中將開未開的花苞一樣清清麗麗的嬌俏,依稀之中似乎可以見到不久之後那能令滿城俊秀踏破門檻的盛景。阮凝荔從來都不是一個醜陋的女子。隻是年幼時的稚嫩和本身的清麗自是無法和那時的小舞還有東秀的豔美相較。
恍惚記起年幼時,我會快活的提著柳條編的籃子在無憂宮的後山跑著。偶爾采幾朵野花,或是摘幾隻蘑菇,然後跑到小溪邊,將白白嫩嫩的腳丫子浸到清涼的溪水裏,哼著童謠,看著不遠處氣勢恢宏卻又精致如天宮的無憂宮。
那個時候,無憂的笑顏映著藍天白雲,竟如畫一般的美好。但是後來,自從知道了身份有別,即使依舊笑著,卻也不似之前的那樣真正的無憂,再後來好友的離去,與東秀之間的爭鬥,辛苦而充滿了血腥的訓練。
原來從那一刻起,我便不是之前的那個凝荔了。雖然一直對自己說所有的改變隻是為了更好地活著,是為了能夠在將來保護好自己想保護的人。但是不可否認的是,年少的天真漸漸的湮滅在無憂宮的那些角角落落裏。就像棱角再鋒利的石頭,一旦落入溪水中,總有一天還是會變得光滑。
這些年我一直扮演著那個天真而單純的女子,久而久之連我自己也都以為自己還是當年的那個孩子。可是假的終究還是假的。其實我……比任何人都要虛偽!
明麗的容顏在明明滅滅的燭火中染上一層陰森而可怖的陰影,拖曳及地的長發順著肩頭滑下半掩著容顏,竟生出一絲的悲涼之意。
“你,並不快樂。”
我沒有想到第一個看破我的偽裝的是為人不齒的風塵女子,而第一個看穿我不快樂的竟是這個從未笑過的男人。
荼蘼半垂著頭,乖順的站在珠簾之外,一襲粉色的錦袍竟讓他穿出幾分風流的意味來。我以為男人是穿不好粉色的,就像很多女子壓不下那豔麗的就和驕陽一樣的紅色一樣。
輕輕地放下手中的牛角梳,我突然覺得眼前的這張麵容竟是如此的令人生厭。鏡子,‘啪’的一聲被按在妝台上。
我仰頭看著從窗外一瀉而入的月光,流光溢彩,皎潔的讓人就得羞愧。我忽然開口道:“荼蘼,你說月中的世界是什麼模樣?”
今夜的銷金窟安靜的讓人覺得惶恐,隻因趙家的壽辰請走了樓中所有能歌善舞的女子。
荼蘼安安靜靜的站在那裏,我覺得自己的問題其實問的挺傻的。便笑了笑,站起來朝外走去。隨手披在肩上的長衣,繡著大朵大朵的青蓮,委在地上就像大幅的江南蓮圖一樣。
荼蘼的五官並不出彩但是攏在一起卻出奇的舒服。會產生那種讓人有一種想將一切的心事都傾訴與他的感覺。
他的眼睛,黑的多過白的,朦朦朧朧的,卻不會產生無神的違和感,反而有一種深邃而寧靜的感覺。
我歪著頭,眯起眼睛說:“荼蘼,你的眼睛很溫柔。”
雖然他不會笑,但是卻給人一種很溫柔的感覺。
“好了好了,你來這兒不會是為了說一句‘你不快樂’的吧。”
他輕輕的‘啊’了一聲,似乎現在才想起什麼來,在懷裏慢慢的掏著,好一會兒,才掏出一個藍底白花的布包來。我直勾勾的盯著這隻布包。他見我沒有伸手拿走的打算,便自己打開來,說:“這是主子……呃,就是顏少爺讓我帶給你的。”
我糾結的看著布包裏一隻隻的小瓶子,很想將這些瓶子一股腦的扔到顏無月的臉上。看看,這都是什麼:迷魂散,一日斷腸,七日醉……
荼蘼一瓶一瓶慢慢的擺到桌子上,他見我站在原地不動還疑惑的轉過頭來看著我,似乎在問我有什麼問題嗎。
我恨不能一掌掀了那張桌子,原先的傷感在看到這滿桌的藥瓶子就煙消雲散了。我怒極反笑的坐到桌前,拿起一隻繪著鯉戲蓮葉圖案的青瓷瓶子,輕輕地晃蕩著。
“這是什麼?”
“美人香。”
“他是讓我殺人呢,還是打劫又或者直接將人放倒了拖到床上去?”
荼蘼不說話了,揚著纖細好看的脖子,站在那裏站成了一道月下的風景……天知道,我多想將這風景撕爛!
我冷笑一聲,將瓶子都扔回到布包裏,那骨扇挑起來扔回到荼蘼的懷裏,“回去告訴他,別做這些有的沒得。要是太閑的話,就專心扮演好‘阮凝荔’,別讓花十四看出一點問題來。”
一想到那日我說要當‘蒹葭’的時候,看到那家夥張牙舞爪的反對模樣就覺得讓他裝成我肯定會有問題。
這幾日,從百草那兒傳來的消息得知顏無月做的事情之後我恨不得咬碎一口的銀牙也要咬下他一口肉來。
穿著俗豔的衣服跑去找花十四打架,還出言譏諷東秀,到最後竟成了一出鬧劇。現在隻怕江湖上沒人不知道無憂宮的阮凝荔因愛生恨,跑到負心漢那裏潑婦罵街、大打出手。隻是我沒想到的是少爺居然沒有阻止,反而放出‘我’深受刺激而得了失心瘋的消息來。
憋著一口氣,我一指門口說:“不送!”
荼蘼隻是用他那溫柔的幾乎能滴出水來的眸子看著我,輕輕柔柔的說:“宮主說‘小小,天冷了記得加衣服,不要忘記吃飯’。”
那家夥,總是突如其來的說些讓人難過的話。我別開臉,微不可查的抬袖按了按眼角,瞥向荼蘼,冷聲道:“你怎麼還不走?”
剛才的那句話就像是少爺親口在我耳邊說的一樣,無論語氣神態都像極了。難怪金滿懷聽我說要找人易容的時候還打包票說隻要有荼蘼就好了。
他抱拳鞠了一躬,就抱著布包出去了。
門開了又合上,嘰呀作響。然後隻剩一室的寂寞,清寒。
我款步走到房外的走廊上,看著空無一人的銷金窟。銷金窟樓上的走廊曲折的蜿蜒到樓外那一層,就像是江南小園裏的抄手遊廊一樣,站在那兒就能看到樓裏樓外的風光。
夜,涼如水。銷金窟前的那條小河河上依舊搖曳著幾隻小船,闌珊的燈火就如星星點點的螢火一樣的單薄、脆弱。
而樓內,四合的走廊從朱漆繪花的欄杆上延伸交錯的紅線掛滿了糊著紅紙的橢圓燈籠,長長的流蘇飄飄蕩蕩的,煞是好看。
不由得想起了生辰那日,天際絢爛的煙火,還有煙火下那分外好看的男子,和那格外動聽的誓言。
紅顏未老恩先斷。我和他之間竟連‘恩’都不曾有過。說到底隻是我的一廂情願,那個時候他從未說過‘愛’,可是我卻傻傻的以為他隻是害羞了。
可是那樣風流的男子,閱盡百花、素有豔名的男子怎麼會羞於說一個‘愛’字。隻是我不是他心上的那個人罷了。
以前的時候,東秀或許是羨慕、嫉恨著我的。可是現在的我卻希望如果我是她該有多好。那樣被人無怨無悔的愛著,即使被要求去傷害另一個女子也甘之如飴。
那樣驕傲的男子,一旦在心愛的女子麵前,卻是那樣的低身下氣。李曼娘曾說‘我恨他,卻更看不懂他’。她不懂為什麼他會愛上那樣的一個女子,不懂自己究竟是哪裏做得不夠好。
“如果他一輩子都不會愛上其他的女子,便是一輩子不能得其所愛便也罷了。可是他為什麼偏生愛上了那樣的一個女子。難不成天底下的男人都喜歡柔弱的、喜歡可憐兮兮的哭泣著的女子?”
那個時候我也不能回答李曼娘的問題,隻是想到愛便是愛了。可是那時候,心裏酸酸澀澀的感覺又是什麼?或許東秀是廢了雙腿,但是她卻比我或是李曼娘更加的幸福。
但是卻又不甘心,想去質問那個男人,我和李曼娘究竟算什麼呢,他究竟有沒有一絲一毫的愛過,喜歡過。但是問了又如何,先不提他會不會回答。就是知道了答案又如何,受了傷的地方即使愈合了還是會有疤,即使消了疤,發生過的事情也不可能當做沒有發生過。
那個時候,我該以何種身份,何種立場麵對他?我自是知道自己不可能當做什麼都不曾發生過,不可能輕描淡寫的說一句‘我原諒你了’,而李曼娘更是不可能。
煢煢白兔,東奔西顧。衣不如新,人不如故。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花十四,他日你便是後悔,我也不會收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