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卷一 第二十五章 癡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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睿兒惦著腳尖伸手去探枝頭的桂花,但是探了好幾次除了扯下幾片葉子,再被金黃的碎花撒了滿頭滿肩,便是連零星的幾點也沒摸到。我忍不住伸手替他折下一支來,他麵無表情的看著我遞到他麵前的綴滿了金黃色花朵的枝條,慢慢的伸出手來,接過。
轉眼又是八月桂花飄香時,離那日的意外已經快要三個多月了。睿兒在受傷的第七天終於醒來了,但是卻變成了現在的這副樣子,仿佛一隻木偶娃娃一樣,聽不見,看不見,不會說話,隻活在他自己的世界裏。
而我唯一慶幸的便是至少他還認識我,依賴我。他,除了我便不會再理旁的人。每一次看到他呆呆的蹲在樹下看螞蟻,或是坐在池邊看遊魚,我便想著要是他那個時候便死了該多好。隻要死了,就不會這樣辛苦而屈辱的活著了吧。
“有時候,這樣子活著也挺好的。”陳翠兒替我調了一杯蜜水,遞到我的手中。
我微微的抿了一口,香甜的蜜水順著喉嚨滑下,一點一點的暖了整個身子。我捧著青瓷杯子,往睿兒那邊看去。他,手中握著我替他折的桂枝,呆呆的站在樹下,仰著頭不知道在看些什麼。
“隻是想起以前那個怯生生的孩子,難免會覺得唏噓。”我笑了一下,陳翠兒捂住我的雙手又說,“怎麼這麼冷?”
冷嗎?習慣了,便也不覺得了。
從陳翠兒手中將手抽了回來,我慢慢將杯子裏的蜜水喝的見底,然後放到院子裏的石桌上,對她說:“我該回去了。”而後走到睿兒身邊,蹲下,“咱們回去好嗎?”
雖然知道他不會回答我,但是我還是習慣性的問他,呆滯的雙眼緩緩的轉了一下,他低下頭看著我,將手放到我伸出來的手中。
我站起來朝陳翠兒點了點頭,便朝著熟悉的院子外邊走去。這些月來,我除了來找陳翠兒聊天便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麼了。而若是不來找她聊天我怕自己會瘋掉,會忍不住跑到不歸樓殺了那個人,即使我殺不了他。
回到青花巷的宅子的時候,秋昭正在院子裏曬著太陽。午後不久的太陽,既是秋日也是暖暖的讓人身子骨發懶的。
秋昭就是從不歸樓逃走的那個男寵,那一日他隨我回了這處宅子。他說他要跟著我。我問他我為什麼要留下他。他看著我一字一句——就憑我是秋昭。
秋昭,這個名字,若我還是無憂宮中那個不知江湖事的阮凝荔的話,我便不會知道。但是那個時候,我已經離開無憂宮了,我慢慢的了解到這個所謂的江湖。
“回來了。”
“恩。”
“那個男人來過了。”
我走向東廂的腳步停了下來,“是嗎?”
秋昭眯著眼就和隔壁家養的貓一樣,懶洋洋的說:“他妻子也一起過來了。”
秋昭口中的人就是花十四,他被少爺放回去之後沒多久就來這兒找我了。但是那個時候,我心中還是怨著他的,加上睿兒的事情,我便不曾給過他好臉色。而他就像在無憂宮的那樣一樣每日都會來,有時候是送東西,有時候隻是來找我說話。
“來了便來了吧。”睿兒緊了緊拉著我的手,似乎在疑惑我為什麼停下來不走了,我對著他微微一笑,手指安撫性的在他手背上輕輕摩挲了幾下。
秋昭在吊床上伸了個懶腰,翻身下來,走到睿兒身邊伸出一隻緊握著的拳頭。拳心向上,慢慢的展開,隻見一隻黃綠色的草編蟈蟈活靈活現的臥在白玉一樣的手掌裏。睿兒安靜的看著秋昭手心裏的蟈蟈,牽著我的手微微的動了一下。
我拿起蟈蟈放到睿兒另一隻手中,“以後不要再做那些無謂的事情了。”
我牽著睿兒慢慢的走到回廊上,秋昭說:“你在躲什麼?你分明不是那種隻會逃避的女子。”
那我是何種女子呢?我笑了笑,卻覺得手心汗濕了起來。
回到東廂的時候,百草正在鋪著床鋪,看到我進來便停了下來屈身福了福。百花和百果聽百草說是去後院曬草藥和花瓣去了。而香月,那個跟了我大半個月的女孩子在少爺來的時候便被還了身契自行離開了,一起離開的還有那個我並不熟悉的安子。
百草往掛在燈樹旁邊的銀質蓮紋熏球中又添了些香料,又拿起銅簪挑了幾挑,將蓋子蓋回去,過來說:“小姐我來吧。”
我看看在我懷裏慢慢睡了過去的睿兒搖了搖頭。我本想問少爺要那枯榮看看能不能治好睿兒,但是少爺卻說睿兒不是習武之人,年歲又太小了些,怕受不住枯榮的藥力。但是從無憂宮裏受命前來診治的大夫每一個診了脈,問了病因之後都是一臉無奈地搖搖頭。他們每一個人都說睿兒的身體很好,雖然先天略有些不足,但是後天被調理的比較健康。而若要說出他為何這般模樣的時候,他們總是說自己才疏學淺。
午後的陽光,隔著紗簾隱隱約約的露出幾許溫暖的味道。地上的軟毛毯子被這陽光一照,竟好似活了一般。
懷裏,睿兒迷迷糊糊的嚶嚀了幾聲又在我胸前蹭了幾蹭,漸漸安穩的入夢。不知道他在夢中看到了什麼,也許是藍天白雲,也許是江南的花紅柳綠,又或者是北國的千裏冰封,安睡的他於夢中竟淺淺的勾起了唇角。
“小姐……”
“噓。”百草衝著跑進來的百果示意一下,百草看到在我懷裏睡了過去的睿兒,俏皮的吐了吐舌頭,嘴巴裏無聲的說著‘我知道了’,便抱著滿懷的果子跑到我身邊,一臉期待的看著我。
我笑著點點頭,拿起一顆果子咬了一口,說:“很甜。”
她,立時便笑的如同春光一般的明媚。
百花跟在她後麵進來,懷裏抱著的是一大捧的衣物,她在百草的幫忙下一件一件疊好裝到床尾那邊的大衣櫃裏。
“馬屁精。”百花雖然說得很小聲,但是還是被百果聽到了。百果紅著眼圈,死命的瞪著她,百花卻挑釁一樣的在經過她的身邊的時候‘不小心’的撞了百果一下。然後很沒誠意的道了一聲歉。
雖然依舊是這般互相看不順眼的模樣,但是卻是安分、收斂了許多。約莫是在無憂宮的時候被管家伯伯提點了幾句。
待睿兒睡的沉了,我便將他抱到床上。大紅的錦被映著他白玉一樣的小臉,越發顯得眉眼精致,人如玉雕。百果在替他掖被子的時候小聲的說了聲‘好可惜’。
也是,這般的人兒,怎麼能不可惜呢?他原該有美好的未來,錦繡的前程,便是他成了個紈絝也可一生無憂。但是如今活著卻和死了沒有什麼兩樣。
坐在床邊半響,隻聽百花和人在門外吵了起來。百草過來說是花十四來了。
花十四,我也好久沒有見他了,那日我還和他妻子說我會憑著自己的本事爭,可是如今卻沒了這興致了。幾月前的種種如今想來卻是黃粱一夢一樣,那個紅衣張揚的男人,仿佛隻是我美好的想象。
“小姐,要不要趕他走?”
我看了百草一眼,起身站在窗前不動,寬大的袖子服帖的順著腰線垂下,如同荷葉一樣層層疊疊拖在地上的裙裾勾勒出少女窈窕的身形。
好半天,我才仰頭呼出一口氣,“走吧。”
不管怎麼樣,總是要有一個結局的。
離宮數月,我漸漸的明白我即便心有城府,但是仍輸在了‘人心’二字之上。無憂宮再怎麼的冷清、無情,但是和外麵的爾虞我詐想比著實是個桃源。而我自認聰穎,遇上外頭的人,卻隻一敗塗地一途。
這世間最好猜的是人心,最難猜的也是人心。世界之大,萬般皆由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