鎖鏈‘嘩啦嘩啦’的碰撞，混著清水激蕩的聲音，銀鈴般的清脆與輕快，如果不是足上的鐐銬與兩隻水桶沉甸甸的壓力，在萬物寂寥的深秋，雲萱也會樂得享受這樣輕快的節奏。
    已經是最後兩桶水了，這是她第六次拎著兩隻沉甸甸的水桶，往返在柴房與深井之間，藍心要沐浴，負責擔水的人卻不是昔日服侍過她們的內侍宮女，而是她，與蕭藍心有血濃於水親情的姐妹。
    沒有人比慕容烈更清楚，藍心對父皇的恨有多深，那是所謂不共戴天的殺父之仇，父皇不在了，理應由她償還。
    可這不是慕容烈想要的結果嗎？她……不能破壞規則。
    剛下過一場冷雨，冰冷的秋風嗚咽，撕扯著她粘稠的衣衫，她尚未愈合的十指火辣辣的痛，這種冷熱的交替，對於尚未完全病愈的她來說，如同煉獄。
    足下的凸起讓她猝不及防，那是一塊躺在路麵上的石頭，不算大，淹沒在了她模糊的視線中，她的身子重重的倒了下去，膝蓋鑽心的痛瞬間奪去了她的意識，世界變得一片漆黑，無數金星在眼前淩亂地跳動。
    ‘嘩啦嘩啦’的水聲鑽進耳朵裏，她恍恍惚惚睜開眼睛，看到木桶靜靜地躺在地上，而裏麵的水，水，灑了一地。
    膝蓋的痛並沒有減輕，雙腿也像灌了鉛一樣沉重，她想站起來，卻是力不從心。
    遠處，偶爾有宮女內飾經過，許多目光零星從她身上交錯而過，卻沒有人能走到她麵前，將虛弱無力的她從冰冷噓濕的地麵上扶起來。
    她抬起頭，蒼白的天空如一隻蒼老的眼睛，茫然的與她對視著，亦欲哭無淚的看著她。秋風撕扯著她單薄的衣服，她真的感到冷了，徹骨的寒冷，仿佛從地獄中吹來。
    頭頂的光線突然被遮住，她全身籠罩在一雙寒潭般冰冷漠然的眸子裏，他俊毅的唇角噙著一抹嘲弄的笑，嗜血的魅惑，讓她忘記了秋風的冷。
    世上最冷的東西，不是寒冬的冰天雪地，而是是流淌在他體內的每一寸血液。
    手臂傳來一陣鑽心的痛，她被他捏著小臂，從地上生生的提了起來。
    果然，他不會放過任何一次折磨她的機會，他以淩遲她的尊嚴為樂，那隻將她從地上拉起後，又狠狠地捏著她的下顎的手，又一次將她*入絕境。
    她側頭躲開，隱忍很久的淚還是衝出眼眶，她真的太痛了，痛到最後一絲驕傲都支離破碎，哪怕是在敵人麵前，也找不到一點力氣支撐。
    裹著手指的白色的紗布被鮮血染紅，在慕容烈幽暗的眼底，無聲的剜下一抹深邃而尖銳的痛。
    “你到底為了什麼？”他的聲音透著一絲莫名的痛苦，雲萱牽了牽嘴角，她，到底為了什麼？
    雲蝶不明白，藍心不明白，所有人都不會明白，甚至在夜半無人的倉房中，她獨自蜷縮在一個她認為最溫暖的角落裏卻仍凍得瑟瑟發抖的時候，她也會問自己這個問題。
    清涵的哭聲是那麼痛苦而無望。她是六皇叔的女兒，和所有被送到楚營的郡主一樣，淪為藍心的侍女。前天下午，隻因為她上茶的時候，不過是不小心將茶水灑到了藍心的身上，藍心竟對她動用了夾棍。
    清涵是在她們麵前被用刑的，而當時她的眼睛一直盯著腳下的地毯，可那撕心裂肺的哭聲卻一下下的撕扯著她的心，盡管她看不到，卻無法抑製自己不去想箐涵那十根正在夾棍下扭曲變形的手指。
    清涵……才剛滿十三歲啊！
    “請夫人念在箐涵的年紀尚小，又是無心冒犯，就原諒她這一回吧。”她再也無法忍受這煉獄般的折磨，同樣是被淩遲，她還是選擇站出來，盡快結束這場折磨。
    藍心對她的求情無動於衷，她的求情換來的是更惡毒的諷刺。箐涵越發淒慘的哭聲如一根尖銳的冰淩，一點點的刺入她的心裏，箐涵的手指……已經沒有再多的時間容她再有任何猶豫。
    當她再次開口求情，雖然是對藍心說的，可請求的目光卻轉向了藍心身旁的慕容烈。
    她求的人不是藍心，而是他，箐涵隻是一個無足輕重的女孩，隻要她求他，他就不會不管，這不是他們的協議嗎？
    這不是他們之間的默契嗎？可笑的是，此刻的他竟然問她到底為了什麼。
    “藍夫人要沐浴，奴婢為夫人準備沐浴水，請大王放手，奴婢回去晚了藍夫人會責罰。”她平靜的說，淚光中綻開一抹苦澀的笑，“不能讓任何人有事，這是大王答應奴婢的。”
    他的瞳孔危險的收縮，她竟然在他麵前自稱‘奴婢’，他又一次被她拒在千裏之外，是那樣冰冷而決絕的，沒有一絲餘地。
    捏著她的手指抖了一下，她痛的一聲低呼，他瞬間加大的力道深深幾乎要將她的骨頭生生捏碎。她在那雙幽深的眸子裏看到了自己蒼白的幾近透明的倒影。
    “隻要你別再管秦國的事，你還是我那晚在戲院中認識的雲萱。”
    聲音平靜得令她窒息，又透著烈火燃燒的熾熱。那似乎是掙紮的痕跡，在吐出這句話的時候，他和她一樣，都隱忍著某種強烈的情緒。
    “嗬……嗬嗬……”她笑了起來，仿佛聽到世界上最可笑的問題。那天在戲院中他遇到的雲萱，難道就不是他複仇的工具了嗎？難道那隻是一場偶遇，包括那場奪去她七皇叔的大火，都與他毫無關係？
    她想問他，他要的雲萱和現在的她，到底有什麼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