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53】暖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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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帝那一年微服民間,居於鹽城,期間與大慕公主相遇,因為生出一段情緣。”懷儀將從民間搜集而來的野史卷子向前一扔,書卷順著地麵滾出幾步之遙,掌邊的玉璽在紅燭的映照下泛著微微的光。少女皺著秀眉,新帝登基不愈三月,平平滋生的棘手事端像是瘋長的藤蔓,爬滿了疲勞的心髒表麵。
“邊境的事情怎麼樣了?”一掌兀的落於桌案,微弱的火苗挨著掌風搖曳欲滅,懷儀收斂了每一處五官,鋪於麵前的奏折狂草而書,看來焦急萬分。
堂下立於一名消瘦的男子,若風從一旁為來者遞上一盞清茶,隨即轉身又養上一盞紅燭。男人欠身行禮,“啟稟陛下,大慕對我大戌邊城虎視眈眈,三日之前,沿境又有三座小城淪陷。”男人亦皺了皺眉,說來也奇怪,邊境敵國大慕雖說窺視大戌領土,出兵三月亦隻是挨著邊緣駐營,偶爾動手攻下的幾座城池亦是小之又小,既沒有得天獨厚的地理優勢,有沒有什麼豐厚的物產,“一月之前,大慕便派兵潛入了鹽城,被我方抓到一名奸細,不過那小廝一句話都不肯說,還自行了卻了性命。”
堂上的少女隻是輕聲而歎。“馬賢,”堂下的男子原本是林君妍麾下負責情報的死士,先前洞察到懷儀的動作,一番思考之後便投奔了少女的陣營,“大慕此次出兵,還有什麼緣由?”
“慕乾帝膝下隻有兩個子嗣,”男人緩緩而道,“一是如今坐擁大慕的慕斐帝,這之二,便是英年早逝的大慕公主慕白巾。怎料慕斐帝盤坐帝位許久卻出不了子嗣,如今亦是聽得傳聞,說四十多年前自己的胞姐曾與戌文帝珠胎暗結……”話已至此,馬賢便也合了話匣子。
懷儀微微抬頭,大慕單傳已久,如今自是想將血脈要回去——少女唇角微揚,卻顯不出應有的笑意,“大慕老頭是想朕把人給他送回去?恐怕沒那麼簡單!”
這野史也不是傳得一天兩天,四十年前便有嘴碎的小仆給當地百姓念叨過自己偷見聖上與那位大慕公主在河畔幽會。若是想要人,四十年前為何不要,二十年前為何不要?而是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拖到今朝,偏偏是要撞上她懷儀掌控江山的時日——貝齒磕住下唇,“邊境可有戰情?”
馬賢搖了搖頭,“暫時沒有。入侵的城池都不過是些鎮子,也不見血光,大慕那邊給些好處,百姓自是沒有什麼意見。再者邊境的軍備隻夠守住鹽城和萸城。”
“行了,你下去吧。”懷儀揮了揮手,馬賢便告了退。若風低著頭送上一盞清茶,見懷儀麵色有異,便也不敢多嘴,速速地退了下去。少女望著桌案上的折子,雙眉不由蹙得深緊——自己弑父囚母,毒死太子,逼退皇後,方能執掌這天下之事,鹽城萸城之地位於東南邊境,自己靠暗衛死士穩得住皇城,麵對蠢蠢欲動的騷亂卻是鞭長莫及。
“幌子。”兀的下了定論,懷儀死死地咬著牙。戌懷帝未至壽終正寢,大戌便江山換代,這一代君主居然還是女流之輩,懷儀料想這大慕對大戌之地早有企謀,正巧借著一句追尋故人大大方方地踏上大戌領土——倘若方錦真是太上皇和慕白巾的後代,將他交予慕斐帝,說不準就給那大慕老頭弄死在半路上,還汙蔑我個清白;要是緘口沉默,權當不見這段曆史,亦難免他大慕鐵蹄把我江山踏個滿目瘡痍——纖指一挑,將俯於桌案之上的奏章挑起,燃著一角火焰,噗呲噗呲地燒成灰燼。
握上那一座冰涼的玉璽,指尖可以揣摩出龍口那一處缺口,從袖中取出那一枚紅玉,輕輕一推,玉珠竟輕巧地滑入龍口,不偏不倚,“剛剛好,”這般情形讓懷儀不禁倒吸一口冷氣,她自認自己無所畏懼,如今卻驚覺後背一陣麻涼,掌心所有證據串於同一卷紅線,直指那溫潤如玉的男子,“應該錯不了。”愁容攀上少女的眉睫,掌中湖筆來來回回,竟不覺東方破曉。
但夏宮中,言默扶著宋翊鳶慢慢地挪動著雙腿——自帝位之變之後,自己的皇帝妹妹倒也有那麼幾分人性,把自己和宋翊鳶都放了出來,聖旨一道,昔日的二公主竟成了個不尷不尬的“言親王”,麵對這一切言默隻不過淺淺一笑,攙著宋翊鳶繼續練習行路——出了大牢,她便將她接來但夏宮,卻見曾經策馬奔騰的豪情女將皮瘦包骨,不僅麵如死灰,下肢毫無規律地晃動了幾下,宋翊鳶隻是苦笑著說被廢了經絡。
對於武將,馬革裹屍才是生命的終結,言默亦無奈——若是讓宋翊鳶這般殘了終老,不若將她殺了痛快。所幸懷儀將司藥公子召為男寵,這後宮之中走動自然方便的多。敷了藥接了脈,好歹保住了一雙腿。“對了,木槿怎麼樣了?”言默忽而想到南宮前幾日說木槿已經清醒,苦挨了這一場荒唐罪,被一紙聖令封作“靖親王”——言默哂笑,這空有的名銜要來又有什麼作用呢?
“今日方錦和詞昊去看過他了,”南宮仍是直接地稱呼老友們的名字,不願整那一套酸溜溜的貴賤尊卑,“氣色好得多了,總歸是沒有什麼大事,言親王,你還是擔心擔心宋將軍的腿吧。”南宮有些無奈地指了指庭院中好似蹣跚學步的宋翊鳶,少女脫開攙扶,瘸拐著雙腿讓人不敢想象她曾是一名叱吒風雲的巾幗英雄。“如果要恢複行走能力,這段時間就辛苦一下,多練練腿。”包好研碎的草藥,遞予一名奉藥的宮女,仔細地交待了幾句煎藥的注意事項。
“那好,”言默卻是淡淡了笑了起來,“本來也沒有什麼事情,閑得慌。”
“閑?”南宮嘟噥著嘴,習慣性地聳了聳眉尖,“言親王,言親王,您好歹也是個王爺啊——我看詞昊那小子最近都快忙瘋了。”眯起眼望著天空,難得一見的碧空萬裏無雲,南宮隻覺這暖陽曬得自己渾身犯癢,捱過了一場嚴冬,厚重的衣衫也灑脫地褪了下來。
言默倒是笑得自在,“詞德君?他有什麼好忙的……難道說忙著和方貴君周旋?”話語一出,言默撲哧一笑,自己把自己逗樂,至於“親王”的名號,不過是懷儀斬了她和木槿的後路,以防這兩位手足窺視皇位。
“哎,我倒是發現,”南宮挑起眉,饒有興趣地看著言默,少女笑得灑脫,稍許有失儀態,看起來倒是更為自然,也無矯揉造作,“言親王倒是有覺悟的很。”對於方錦和詞昊的事情,南宮自然不便多問,不過他可是個明眼人,倒也瞧出幾絲端倪,少年輕聲一歎:“問世間情為何物,隻叫人生死相許……”
“原本聽方貴君說,司藥公子就是個活藥罐頭,成天埋頭苦修岐黃之術,懸壺濟世堪比華佗仲景,本來想著應該是個藥呆子吧,”言默調侃道,“沒想到謹文君也是性情中人。”
南宮倒是沒什麼規矩,直接白了言默一眼,“不要把我想成大好人,在下才沒有那般閑情雅致去搶什麼‘神醫’、‘活佛’的名號,”少年撇撇嘴,似是不滿,“難道沒有人告訴過你,比起救死扶傷,在下更感興趣的是用毒麼?”
用毒!?方才的笑容瞬間凍結,僵硬在言默雙頰。
——“難道言默公主不曾知曉,林君妍可是南宮皇太後胞弟的獨女,南宮妍。”記憶中自己蜷縮在石屋的角落,公子也笑笑靨若花,卻沾染了幾縷血腥的氣味,她驚慌失措,竟不覺淚水撲簌而下。
她本以為自己不過是個可悲的“金枝玉葉”——世人嗟歎皇女寵,誰知三更夜朦朧?夢醒驚覺離別意,故人餘留影重重——帝王之女,不是成為皇子們爭奪皇位時那不足掛齒的犧牲品,就是為了國家的利益跋山涉水下嫁外夷受盡淩辱,公子也笑這一番話倒是讓言默覺得自己的人生有了那麼一絲值得八卦的起伏。
她的身體裏竟然流淌著千蠱世家的血液,怪不得懷儀有得如此能耐,通曉百毒蠱術。
“用毒?就像陛下那樣麼?”少女回問道,努力地掩飾著心中的忐忑。
南宮微微點頭,“算是吧,不過我好像沒有她那麼心狠……”尾音漸漸小了下去,少年四處探望,似乎是怕有嘴碎的宮女把他的話傳給懷儀。雖然懷儀不曾讓男妃們侍寢,不過這女人倒是來過少年寢宮幾次——不過就是隨便喝個茶啊下個棋啊,總之在南宮盡離眼中,這位女皇帝要麼笑得跟朵花兒似的,要麼就麵若冰霜砭骨寒涼。
“那麼,”言默輕聲道,“不知道兩位之中那位技高一籌?”
“這要是能比出個高下來,還不得死一大幫子當靶子的宮女。”南宮抄過身邊的一碗杏仁湯,仰頭喝下一口,“唉,怎麼那麼難喝啊……誰會和詞昊那個臭小子一樣喜歡這種東西……”南宮撂下玉碗,見宋翊鳶一搖一擺地朝這邊走來,少年和言默同時起身托住宋翊鳶的手,少女稍作停頓,微顫著雙腿跨下一級台階。“開春的時候好好練練吧,說不準一年半載之後就能蹦蹦跳跳的了。”南宮輕笑道,宋翊鳶伸手抹去額頭滲出的汗珠,點了點頭,然後朝著言默微微一笑。
“你們倆休息一會吧,”少年收拾了桌上的金針,“在下還要去看望靖親王的病情,就先行告辭啦。”有些不正經的行了個禮,言默笑道:“你有空多去看看木槿吧,這裏不用擔心。”
見少年繞出庭院,言默攙著宋翊鳶的手不住一抖,引的女伴一眼質疑,“我沒事,你快坐下休息一會吧。”將宋翊鳶小心翼翼地扶到軟榻上,身旁的侍女急忙端上一碗藥汁。言默望著南宮離去的身影,卻驚覺好生熟悉。少女漸漸沒了笑意——謹文君,總覺得你我之間有些說不明的牽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