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44】真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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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默圈緊雙膝,這屋子裏陰森的很,地上稀稀拉拉地擱著一些破碗破盆,破碎的瓦片渣滓磨傷了少女的雙手,言默將受傷的食指放到虎牙下,牙尖將傷口劃得大一些,然後用另一隻手輔助著用力一擠,嵌入血肉的碎片顯露出來——幸虧當初跟著宋翊鳶看得一兩招緊急處理傷口的方法。言默環顧四周,幾近封閉的空間讓人喘不過氣來,地麵的寒氣侵入腰椎,使得少女背脊生疼。
少女想起方才的驚魂一刻,她還來不及用下端上來的早膳便被人虜了去,奉茶的侍女半聲驚呼然被一刀斃命,脖頸處噴濺的血液沾上了言默的臉。她伸手摸了摸下巴那處已經幹結的血跡,胸口不由一顫,腦海中浮現出最後那一回眸中,宋翊鳶無力地倒在黑衣人的包圍之中,她還來不及看清女伴的表情,便暈厥過去。
屋子的石門被人用力推開,厚重石板與地麵的摩擦顯得十分吃力。言默應聲抬起了頭,卻看見了一張無比熟悉的臉,來者一襲素衣,淡雅恬然,衣尾上寥寥幾筆勾勒著一隻禿鷲,在這一抹素青之上展翅,筆調幾多蒼勁。男人走到言默麵前盤腿坐了下來,皓齒微露:“見過二公主。”雙手一恭,雖說行禮,卻不見平日一分謙遜。
言默別過頭,橫了一眼:“怎麼是你?”雖說隻有過一麵之緣,但當日在湮華殿,方錦為自己引見的洛陽湮華七公子是何等的男人,那氣質獨一無二,如此高的識別度讓言默一眼就看出了麵前男子的身份。“本宮聽說你們這群宵小都被抓進大牢——看來不是,這不還是有人逍遙法外麼。”
麵對少女的諷刺,男人隻是恬然一笑,並未有太多神色反差,手中折扇一開一合,行雲流水稍顯即逝——即便是那些毫秒之間的顯現,言默都可以瞧出那扇麵行書的跌撲縱躍、蒼勁多姿。男人用扇柄抵住少女的下巴,言默一驚,想要甩開卻被那木質戳地生疼。“此言差矣,”執扇之手稍稍放鬆,“二公主一向是明事理的人,難道不明白一個道理?”
見少女錯愕相瞪,男人幹笑兩聲,纖細的手指代替了抵觸少女下巴的扇柄,言默一把打開輕薄自己的手指,卻反被對方扣住雙手,“你!”少女杏眼圓瞪,上齒在下唇上硬生生得咬出一道血痕,在蒼白的雙唇上顯得格外突兀。
“如今太子已駕鶴西去,方錦身陷囹圄,二公主你插翅難飛,就連……”邪魅的嘴角微微揚起,唇齒之間卻傳遞著如此危險的訊息,“宋大將軍也難逃一死,二公主,在下姑且勸你一句,河東河西風水輪流,你我都不便吊死在一棵樹上……”
“你什麼意思!昰朗皇兄什麼時候死的?”少女幾乎驚聲叫喊出來。
男人神色平靜:“今早。”
言默難以遏製地一顫,接連著胃口一陣翻騰,少女拍打著胸口以平伏喉口的惡心,“為什麼?”瞪大的雙眸中裂出一道血絲,忐忑與不安充斥著整個軀殼,“為什麼!還有……你們把翊鳶怎麼了!”
“乾坤易主,三公主勢在必得,二公主又何必逆流而上,遭受一份不必要的苦?恐怕此時的宋將軍正在‘享受’那使人嬌弱柔綿的軟骨奇毒吧……”男人妖冶一笑,不枉湮華大殿花魁傾城之容。
“懷儀……怎麼可能……”柔荑無法控製地顫栗,眼眶中難以攔截地濕潤,“怎麼可能……怎麼可能……”語無倫次地句子詮釋著少女難以置信的恐懼,瞳孔急劇地放縮,言默隻覺心口被巨石重重壓下,男人的麵容安詳,看不出一絲起伏的表情讓言默不得不相信這般殘酷的事實。少女一把拽住男人的領口,顧不得皇家禮節,“為什麼?”
男人雙手一攤,然後將言默推開,“萬事何來緣由,公主又何必自欺欺人。”他緩緩起身,理好被言默抓亂的衣領,語氣之中盡是得意:“三公主有心帝位,在下不過也是順從正確的潮流——至於這之中用上了什麼手段,在下倒是想問二公主一句,宮中之人,向來隻看結果,這過程如何,又有什麼關係呢?”
“原來,”言默閉了眼,“夜襲湮華殿、抓捕方錦詞昊、其春宮的行刺……都是一場陰謀……”她頹然地一笑,胸口依舊是大起大落,“是你告訴懷儀木槿的下落?”
“公主這便說笑了,”男人放聲而笑,“公主難道沒有告訴三公主麼?想當初兩位可是同一條船上的螞蚱呢。”驟然一頓,隨即說道:“沒錯,是我告訴三公主的。而且三公主可不會像您那麼‘忠誠’,一心一意保護這位小皇子……”
言默一驚:“你是說!”
“當然,三皇子的毒也是三公主所為。”
“親弟弟……懷儀怎麼下得了手!”言默猛地一嘔,唇邊掛下一縷酸水,少女幾乎不能接受這般事實,盡管自己知道懷儀喜歡研究草藥,盡管自己知道江湖人稱三公主為‘百毒金枝’,太多太多的盡管,就算她是個多麼淘氣調皮的小公主,言默都無法相信她能做出這般心狠手辣之事,“木槿中的是南宮十三毒之一,懷儀何能,可以駕馭這般蠱術?”
那傳說中隻有南宮氏可以運用自如的毒藥,成了言默最後一道心理防線,少女一手撐住身體,太過激烈的現實讓自己幾乎暈厥,恍若顛覆世界的驚駭。
男人淺笑,似是輕蔑,又夾雜著一份憐憫,眼前這位金枝玉葉如此狼狽不堪,這下麵的字字句句就好比一針刺入對方的死穴,“其一,就算林妃娘娘對三皇子疼愛有加,棋子一樣的人物不過是借來一用的宿命,二公主可曾覺得三皇子眉宇之間生的甚是清秀,清秀地與當年瘋癲的李貴人有一絲相像呢……”
饒有興趣地觀察言默驚愕的表情,“這其二,二公主可曾發現,林妃娘娘雖姓林,但周遭三親五戚未見其同姓之人——盡管娘娘向聖上陳詞自幼近戚傷亡,為叔叔楊曦泉撫養——這就要感謝餘皇後,誰讓她當年抄殺南宮九族之時沒長眼睛,漏了那麼一個……”
南宮……少女愣在原地,淩亂的陳年老事被一襲話連串成章:南宮,餘皇後,李貴人,楊曦泉,林妃,木槿,方錦,自己……“你是說,母妃她……”
“她便是南宮皇太後胞弟的獨女,南宮妍。”
晴天霹靂,最後一道堤壩被無情衝垮,破碎的磚塊硬生生砸開了心房,奔騰湧入的洪流將最後一絲希冀席卷而走,豆大的淚珠打在膝上,花了一滴血跡。
“本是同根生,相煎……相煎何太急……”囈語般的呢喃,無力地呻吟,言默隻覺得心口火辣辣地疼起來,有點像炙烤般的煎熬——到頭來,自己原來是被蒙騙至深的那一個。
無奈和苦澀填充著被洪流掃蕩幹淨的心髒,言默忽的想到那一日在湮華殿內,方錦執杯恬然而語,人若君子,君子如茶,遇火蜷縮,遇水舒展,閉合的眼線鎖不住淚如雨下,仿佛飲下一盞烈酒,言默仰首看了看男人,“你背叛了湮華殿。”
男人冷了神色:“報複罷了。”記憶中觸手可得的幸福,終究失之交臂,男人咬牙,“不過是取回原本屬於我的東西。”
“方錦欠了你?亦或是那個詞暉湘?”言默失神般地靠著冰冷的牆壁,她斜睨著對方,宋翊鳶描述血洗湮華殿的悲慘情景浮現眼前,她揚起單邊嘴角,揣摩是怎樣的深仇大恨用得著這般殘忍。
男人卻釋然一笑:“當初在下自詡是湮華殿第一花魁,琴棋書畫更是無需添增色彩,”十一歲憑的一幅《蘭亭序》從流浪少年到湮華殿奉茶公子,愈一年成為湮華七公子,位居眾公子之上,在他還不懂得人世情情愛愛的時候,那個人就這樣不合時宜地出現在他的麵前,掀起一陣狂風波濤。詞暉湘不過與他一夜榮華顛倒,他卻身心交付,“他是整個湮華殿的王,隻是笑自己把一夜侍寢當作是真情流露……”纖薄的雙唇畫出好看的弧線,言默卻覺得這笑容老成狠辣。
“原來,也就是被詞暉湘辜負的一個小癡情漢……”少女嘲諷地笑了出來,男人稍顯怒容,言默挑眉:“沒想到,男人之間的爭風吃醋,也可以激烈到這般地步……啊!”
一聲清脆,回過神卻見少女臉上一片紅痕,言默一個踉蹌,磕到牆角,額頭上滲出一抹紅光。“二公主,失禮了,”男人冷冷地說道,“成王敗寇,如今孰勝孰敗,明眼人自然看得出——方錦不過是籠中鳥,死活自然在一念之間。”略顯挑釁的話語,暗含殺氣的眸神,言默抿了抿唇,血腥的氣味彌散開來,男人唐突地揚了揚唇角,然後大袖一揮,轉身離去。
沉重的石門被重新合上,言默一摸額頭,猩紅的顏色顯得十分紮眼,一滴明珠落於指肚之上,和著血色暈染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