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43】前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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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春宮,堂下立一名纖瘦的男子,他拾起滾落在地的聖旨,“臘月二日子時,太子昰朗薨……”男子微微一笑,仰首見一襲素衣雪白的懷儀,“恭喜公主,賀喜公主。”
懷儀冷冷地勾起嘴角:“實話說,本宮實在不忍心皇兄忍受這般痛苦,如此痛快了解性命,也算是本宮做他十七年姊妹的一份薄利。”稍稍顯長的孝麻遮住了少女的眉,亦使人讀不清臉色。堂下男人依舊是麵帶微笑,他雙手抱拳:“聽聞方錦在公主手中。”
“那是,”少女半倚著鳳榻,鳳眸染上一絲銀光,唇角一揚,“怎麼,到這般光景了,開始念及故交了?”懷儀哂笑,尾指上的藍寶石閃著冷魅的光,暗含三分殺氣,“本宮真是難以想象,這世上到底是有多少人傾心於詞暉湘這個男人?你,方錦,還有楊慕雲——說來那女人還算是本宮的一房親戚。”
麵對懷儀一番刁難,男人並無慍色,“是人總是徇私為己,在下不過是不服氣罷了。”
少女笑得更為妖冶:“那詞暉湘早已被母妃賜死,為個死人爭風吃醋,真是可笑。”
“在下自詡不是君子,”男人挑眉,“公主尋弟,在下也算是助公主一臂之力;然公主心誌高遠,在下更願為公主奉獻微薄之力——至於方錦,這般陳年老事,於在下而言亦是不足掛齒,不過活在風口浪尖的人總是要見風使舵的——不然,在下可就被燒死在湮華殿中了。”
“好一個‘見風使舵’,”懷儀滿意地看著堂下之人,“宋翊鳶將剩下的幾位公子藏掖遣送到別縣,以為可以保住他們性命,本宮倒要讓那些花魁崽子們曉得,跟著本宮才是活命的路。”姣好的麵孔露出一抹猙獰的笑容,權力和欲望扭曲了少女的五官,男人亦是得意一笑,“謝過公主。”
牢獄中,宋翊鳶依舊昏迷不醒,由於被牢欄隔開,方錦等人無法直接幫扶,少女半麵浸於血泊之中。南宮用金線勾住頸處金針將其抽拔而出,受傷的人兒渾身一顫,少年眼尖,抓準穴道再下一針,宋翊鳶半仰腦袋猛地一抽,緩緩睜開了雙眼。
“翊鳶!”方錦喊道,詞昊和沈笙被隔得更遠,隻能抓著木欄幹著急。宋翊鳶抬起手向方錦緩緩伸來,方錦立即將手穿過木欄,無奈兩人隻能指尖相碰。“方,方錦……”少女斷斷續續地喊著,沾滿鮮血的手指努力地勾住男人的小指,“救……救救……”
“姑娘不要急,”南宮連忙將細針飛刺入少女的下肢,“在下一定會傾盡全力……”
“不,”宋翊鳶咬牙一用力,勾住了方錦的掌心,“去,去救,”她吃力地咬著下唇,顫抖著吐露字句,“去救言默……”集中力氣的指尖狠狠地戳在方錦手心,男人的掌心多出一道血痕,“二公主怎麼了?”方錦死死地攥住少女的食指,男人皺緊了眉頭,不祥的預感充斥著整個胸膛,“到底出什麼事情了?”
南宮見宋翊鳶的神誌漸漸模糊,便讓方錦退後,“先救活這個,再想別的事情。”司藥公子伸手抓住了少女,將其用力拖近自己,地麵細碎的石子將少女的臉龐擦出幾道淺傷。南宮手快,拉起少女將其靠上木欄,五枚一寸針立上耳垂,拽過對方的手腕,雙指上搭,細查脈象。
“所幸中毒不深,加上原本身體條件尚佳,”南宮一掌打在少女的脊椎,宋翊鳶不住地向前一傾,喉口一嘔,腥黃的液體從唇邊掛下,“這宮中到底出了什麼事?”南宮將少女一把拽起,方才用力地一掌使得宋翊鳶從昏迷中漸漸回過一些神,側過她的臉,刀劍劃痕與石地磨痕交縱淩亂,深淺不一的血紅色講述這少女經曆的激烈戰鬥。
方錦深鎖著雙眉,指肚上沾染的血液腥氣使得男人噯腐吞酸,“言默?”男人忽的想到宋翊鳶的隻字片句,少女微抬著血手,囈語般斷續地表達著意思。南宮回首,卻見這位平素淡然的男子深皺雙眉,眼眸之間渲染著濃烈的危機感。男人咬著下唇,“看來三公主的動作比我們意料的快很多呢。”
詞昊愣愣地望著方錦的背影,男人輕微的呼吸牽動著消瘦的脊背前後傾動,少年死死地抓著木欄,幾欲將指甲嵌入木中。方錦轉過身,籠著淡淡的笑,他伸手握住詞昊。
“在緊張什麼?”
少年苦笑:“有人已經先我們一步動了手對吧。”
方錦亦哂之:“難道你我有什麼可以做的麼?”無論那人何時動手,於你我來說,不過是牢獄之中聽聞的一種先後,方錦正對上少年有些無奈的眼神,男人的眸子裏依舊是風平浪靜,不起大風波瀾。“人為刀俎,我為魚肉。隻是……某些人的目標比你我想象的都要高遠呢。”懷儀啊懷儀,不僅僅是皇後的血脈,看來同源手足都免不掉這一場廝殺——方錦喟歎,不過就算這乾坤逆轉,江山顛覆,這牢獄之人終究隻能任之聽之,毫無插手餘地。
休憩了一兩個時辰,宋翊鳶緩緩地睜開了雙眼,血跡在上下眼瞼上結了薄薄的翳,黏膩的傷口脹痛難耐。她咬著牙將身子向牆上挪動,使得坐姿偏於舒適。握拳,拳不緊;伸臂,臂不直——關節肘子之中仿佛鑽入千萬隻蟻蟲,不堪癢痛。輕輕地弓起雙腿,木訥的肌肉讓宋翊鳶揣摩到了一兩分事實,被挑斷的下肢麻木無奈。少女無奈地揚揚嘴角,奮力將僵死的左腿掰正位。
“醒了?”宋翊鳶聞聲仰頭,卻見方錦坐在自己對麵的牢獄之中,少女試著起身,卻發覺肩胛上立上了幾枚細針。“還是好好休息吧。”男人淺淺一笑,宋翊鳶看著那久違的笑容,早些時日在湮華殿那風華絕代的傾城一笑,如今卻添染了幾多風霜,凸顯著那微笑之中的荒涼。她苦笑,亦是哀歎:“太子今日淩晨病逝了,”見男人神色愕然,宋翊鳶卻不緊不慢,少女半闔著眼,上下打量著蓬頭垢麵的男人,語氣中夾雜著幾絲飄忽的嘲諷,“久違公子錦,若是……被言默見著你這般狼狽,準要笑上……好一陣子呢……”
少女目光空洞,聲線微微顫抖:“隻可惜,怕是……”
看來依舊點塵不驚,方錦心中卻已是水火亂舞,男人耐著性子問著:“二公主怎麼了?”
“被人抓走了,”沒等方錦再開口,宋翊鳶便添上一句:“不知道是誰,也不知道帶哪裏去了……”少女緊追不舍,一行人三繞二轉,將宋翊鳶引入一處死胡同,領頭的黑衣人繞至身後,振臂一揮,白色的粉末在空氣中逸散而開,宋翊鳶措不及防,驚覺雙膝一軟,竟直直地倒了下去。
男人細細地聽著少女的講述,時而牽動肺腑,宋翊鳶便喉口一甜,就連雙頰的刀傷都裂開出了血。“公子錦認為會是誰做的?”宋翊鳶淺淺一笑,僵硬的唇角裂開一道血痕。
“宋姑娘心中自有答案,”方錦伸過手,將少女額前的發絲撩開,沾了血的頭發顯得硬結,“向來是姑娘比在下懂得這宮廷規矩,姑娘又何必將這些事問於方錦這個外人?”雖然嘴上拒絕了回答,男人腦海中漸漸浮現出一副沉魚般的皮囊。
少女微垂下眼,“罷了罷了。”宋翊鳶見南宮走了過來,便將身體挪了挪,方便少年拔針。司藥公子將利器迅速提出,針尖上浸染著一絲鮮血。“姑娘可覺得好一些?”南宮問道,宋翊鳶點了點頭,少年伸手搭了脈象,隨後將所披外套褪了下來遞予少女,“祛了軟骨毒之後身子很虛,容易受寒——”南宮有些為難地瞅了瞅宋翊鳶的雙腿,“姑娘的腿能不能立起來還是變數,再染上風濕就麻煩了。”
宋翊鳶接過外袍,費力地將雙膝雙踝裹蓋嚴實,少女稍微停頓,隨即歎息:“當日所想與現實竟是如此大的差別。”
方錦亦坦然:“當日怕是宋姑娘將在下看作始作俑者——毒害三皇子,行刺三公主,做盡喪盡天良之事;恐怕言默公主也對在下失望至極。”
“你怎麼……”宋翊鳶驚愕,少女本想問一句方錦如何得知她倆臆斷,卻被男人的話語打斷:“夜搜湮華殿,發現了身中劇毒的三皇子,又在皇宮抓獲了行刺的奸賊——這般看來,在下當然是罪魁禍首。”方錦莞爾一笑,“但現在,宋姑娘可不會這般認為了,不是麼?”
“自然,”宋翊鳶搖了搖頭,後背突來的絞痛使得少女蹙眉,“我算是懂了——生在皇宮中的人,不將別人置於死地,便會被別人置於死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