圈套 第八章.裝在套子裏的世界I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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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佑’
每個人都生活在一個圈套裏,圈套互相之間有交集,每個人都是自己的圈套的主角,每個人都是別人圈套的配角。
拖著身體睜開眼睛對焦,四周的黑暗並未達到書上所說的伸手不見五指,窗外進入室內的光線使我能清晰地看見眼前的所有的擺設,這不是我的家,這不是有我的氣味的地方,並且這個房間的主人不在。
那種感覺真的很不好,身下的被褥都像是長出了一根根尖刺,想要起來,但是又不知道起來做什麼。
若凡在外麵嗎?萬一看見他的媽媽怎麼辦?直接叫阿姨好?然後又該怎麼辦?
不擅長人際關係的人還是覺得生活在這個世界上真是一件十分困難的事情呐,鼓起勇氣翻身下床打開這房間的門,刹那間有點兒踟躕。不算是很寬敞的客廳裏擺著精美的家具,一名女人坐在沙發上嗑著瓜子看電視看得津津有味,撫了撫額頭淺淺地笑了走過去禮貌地與她打招呼,“阿姨你好,若凡去哪裏了?”
女人抬起她帶有一絲歲月痕跡的臉,輕輕地笑了。
“今天小柔生日,他去小柔家了。”她對著自己招了招手示意自己坐到她的身邊去,臉上的頑皮顯而易見,“他交代我好好照顧你,你現在覺得怎樣?還在發燒嗎?”
她的手貼上我的額,冰冰涼的感覺讓這微微發燙的身子舒緩了不少。
“應該沒事了。”
不知道要說點什麼繼續這種無聊到死的話題,比起生病我更在乎的是自己和若凡媽媽此刻尷尬的相處。
“那就好那就好,我去給你下點兒麵條,你要有需要叫我的話就叫我啊六或者六姐,少叫我阿姨哈我真的沒有那麼老~”阿姨…。好吧是六姐,說完要說的話就在電視劇廣告時分鑽進了廚房,想著告訴她不用麻煩了再說點什麼客氣的話,再感覺自己空空的肚子,算了吧,既然都已經打算要打擾人家了就不必要再假惺惺地推托了。
“謝謝六姐。”
弱弱地回了一句,看著麵前的茶幾,光圈的眩暈又在眼裏擴散。其實我真的討厭這樣子的自己,弱得自己都恐懼的自己。
這房子不大也不小,但是看得出這裏沒有男主人,各個方麵都沒有一個男人存在過的氣息,這或許代表著什麼自己不想去猜測的事情。揭別人的底是一件不好的事情,知道的太多以至於心中有了太多顧忌無法與對方正常相處也是一件不大好的事情。
吸了吸鼻子,油煙味從廚房裏飄出來,有點兒濃,但不讓人討厭。
我也有點兒開始想念以前每天回到家裏扔下書包對著廚房喊著自己好餓好餓的時光了。
可是我把它扔了,可是我把它扔了,扔了不是嗎。
幾曾何時我也想要找一個能夠安生的家,幾曾何時我頭也不回地從那個將我供養到大的家裏出來,我該和別人一般笑著說我其實並不在乎?還是默默地流淚後悔?
都是懦弱的表現,不是麼。
從什麼時候開始,我一度信以為真的事情,全都日漸崩壞。
陪伴,疼愛,嗬護,永遠,不離,不棄。
早就已經嗤之以鼻。
“小佑,麵條來了~”
伴隨著六姐而來的是一股麵條的香味,那不是誇張,清湯麵當然沒有那樣明顯的味道,於是這麵條裏肯定是下了不少的功夫。小心翼翼地從她的手裏接過了裝著熱乎乎麵條的大碗,低頭一看,啞聲失笑。
這碗東西是麵條還是辣椒?
盯著那連雞蛋都被辣椒醬染成了紅色的麵條,不多說什麼就拿過筷子挑起麵條吹了吹吃下去。
“很好吃。”
一邊咀嚼著嘴裏又燙又辣的麵條一邊稱讚她的廚藝,好熱,這種天氣在沒開空調的情況下吃放滿了辣椒的麵條,可以說得上是一種折磨,就差喉嚨沒有積極地反映它很難受了。
不過出了很多的汗。
“不介意我抽煙吧。”六姐也沒什麼詫異的表情,像是這一切都順理成章的正常。她的詢問也許隻是本質上的客套,不等我說同意或是反對的話,她摸出了一包煙取出一支煙就著手邊的劣質打火機就點起來,麵條熱氣的煙霧和她吐出的煙霧糾纏在一起不分你我,升騰,擴散。一刹那我仿佛看見了麵前女子年輕時傲氣的麵容,這是一件很奇妙的事情,你看著她,看著她世俗甚至是惹人嫌棄的模樣,但你卻可以看得出她雍容的歲月,那是她自身所割舍不掉的部分,尤其是因為她僅有三十多歲。
“小佑啊,有些事情我這個身為長輩的想和你說說。也就那麼點事,你愛聽就聽聽,不愛聽就當我自言自語。”
穿著寬鬆一點的裙子,翹著二郎腿很是無所謂地做著和優雅不搭邊的動作,這個女人和女生宿舍裏那些頂著亂蓬蓬頭發打哈欠刷牙洗臉的小孩子沒啥兩樣,突然有點不能相信她是若凡的母親。
“若凡呢,他是我無聊的時候從大街上撿回來的孩子。”頓了頓,抽一口煙,“撿到他的時候他已經有五六歲了吧,那個時候我一個人心情不好就尋思著養個懂事的小寵物,好吧,這小子的確很懂事,這麼多年來沒有一天是要我照顧他,反而是他天天跟著我照顧我。我們兩的關係自然也不是母子那樣僵硬,我就當他是我弟弟,他也當我是他姐姐,唉,我這樣說你懂吧?”
停下吸麵條的動作,“嗯嗯嗯,我懂的,您繼續。”
她臉上露出滿意的表情,“所以大概一年多以前,他告訴我,他喜歡上了一個男生。”
六姐側過臉來看我的表情,我也隻是點頭。這沒什麼奇怪的,從我告訴若凡我是G。A。Y而他一點兒也不驚訝的時候起我就覺得他應該是同類人,畢竟那種感覺,很相像。
“我就問他那個男生長什麼樣家庭狀況怎樣學習成績怎樣人品怎樣,沒想到那個小子連想都不想就把有關那個男生的所有事全搬出來告訴了我,憑我和他相處了十幾年,我看得出來他很愛那個男的。”六姐意識到自己用詞不對似的哼了下,“說什麼愛呢,小小年紀懂個屁的愛不愛,他就是超喜歡那個男生。我問他拿要那個男的相片,他從床底下掏了好半天掏出了一個這麼大的箱子,裏麵全是那個男生的相片,吃飯的時候,上課睡覺的時候,被老師訓的時候,笑的時候,不笑的時候,多得讓人咋舌。”她說著還伸手比劃著那個箱子的大小,看得出來她沒有誇大,要是那樣的一個箱子全用來裝一個人的相片肯定裝了很多。
不知道自己要說點什麼,繼續吸麵條辣得眼淚都快要掉下來,卻覺得通體舒暢。
辣椒對身體不舒服的人是有治愈性的。
“所以啊,你要不要看看那個男生的照片?”滿臉的引誘人上鉤的笑容。
抽出桌上的紙巾擦了擦鼻涕,皺起的眉表示自己的猶豫,“這樣可以嗎,若凡不在家還是不要動他的東西比較好。”
“沒事沒事,我保證你看了以後就會覺得其實沒有什麼大不了的事情,等著我哈,我現在就去給你翻出來。”一刻都定不下來的六姐迅速地把手裏的煙摁滅在透明的煙灰缸裏,攔也攔不住地往若凡的房間裏去了。
她說沒事就沒事吧,我也管不了那麼多了。
吃完了辣勁十足的麵條才開始咬那隻本來是金黃色的荷包蛋,鮮美的汁液從口腔滑落到食道,讓人想要發出讚美的歎息。
一碗麵條下肚,清晰地感覺得到自己的身體裏有一股熱氣緩緩地從胃部升了起來,盡管喉嚨的反響似是不怎樣,身上的汗水也讓自己有點兒不大舒服。
“六姐?要我幫忙嗎?”
見她在若凡的房間裏許久都沒有發出聲響,試探性地問了一句。
其實我對別人的隱私沒有什麼多餘的好奇心。
走進了若凡的房間,六姐就那樣大咧咧地坐在地板上,她的麵前是一個比她描述的還要大的箱子,沒有打開,裏麵藏著與我認識了許久的若凡的最大的秘密,我有點兒想要退出這兒。
我有不好的預感。
“小佑,過來過來,這個就是裝著若凡的寶貝的箱子了。”
六姐向我招招手,動手打開那個箱子。
慢慢地走過去也有樣學樣地大咧咧坐在地板上,幫著六姐打開麵前這個箱子,它被保護得很好,表麵上都沒有什麼灰塵。
箱子打開我的視線接觸到裏麵的堆得滿滿沒有縫隙的照片時,心裏已經是說不出來什麼感覺了,當真是什麼模樣的照片都有,用手翻了翻就能看見這人一日三餐吃的食物,上午迷糊的模樣,中午稍稍精神的模樣,下午很是精神的模樣,晚上在人群裏玩得很high的模樣。一張張地看過去,才發現自己的身體要麻木了。
照片上的人,都是安佑,都是自己。
自己都沒有仔細注意過的自己。
自己都不知道的自己。
我的平靜已然可以媲美我的母親了,內心裏飽受的衝擊卻不亞於火山爆發。
不開口說什麼有關無關的廢話,隻是安安靜靜地看著麵前的這個箱子,拿起一遝照片查看自己的麵容後放下,那些堆在最上麵的照片是我在店裏和他一起工作時拍的,我洗菜的時候,我端盤子的時候,連額上的汗水都是那麼的真實。
“你那個時候在門縫裏發現的招收服務員的印單,就是若凡放進去的。”
六姐湊過來,在我的身邊形成一塊不大不小的陰影。
“這樣子的你們,像不像若凡成了第三者插入你和你的同居者中間?”
“…”
“無論如何,安佑呢,你必須要從他們兩個之間選一個的,你喜歡若凡嗎?”
“…”
“你會選擇誰呢,若凡嗎?他給不了你榮華富貴的生活,我是他身上懸掛著的大拖油瓶。”
“…”
“你會愛他愛到接受他的一切不能滿足你的地方嗎?或許可以吧,安佑,你不像是甘願被別人養在家裏把玩的小寵物。”
對的,你會清晰地靈魂出竅般地看見這個世界變成了一個一個銀色的圈圈,這就是每個人心裏的圈套,一個套著一個,一個交集著一個。每個人的背後都有一件他渴望被發現而又不願自己去呈現的秘密的事情,這新鮮而又隱秘,完全符合人類心裏的求知欲探索欲,但是這些事情一旦被他人所知道就成了足以拆穿你卑微一麵的證據,你期待又恐懼,興奮到顫抖。我靜靜地聽著六姐自問自答式地說著話,我的耳朵尖兒靈敏地接收到客廳的門被打開又關上的聲音,我隻是坐著,我的身邊還散落了一些自己的照片,不去慌張地收拾。
我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麼。
陳寒,我要逃了。
“媽我回來了,安佑你身體好點兒……”若凡的聲音隨著他推門進來看見坐在地板上的我和六姐還有那隻被打開的箱子時停止,很好,我從他的眼睛裏看見了慌張。
我和六姐都隻是默契地看向他,不言不語,沒有自己做錯了事情的感覺。
“媽!你怎麼可以這樣!”若凡手足無措地低低怒吼,他想要過來把那一地的讓他難堪的照片收起來藏好,可是又不敢接近我的身邊。
我笑了,因為他這看起來很是窘困的模樣。
“我隻是在幫你而已,好心沒好報,記得給我買護膚品啊你這小子。”六姐扁扁嘴斜了他一眼,站起來拍拍屁股就從他身邊繞了過去。
我能感覺到四周的氛圍都要被他的緊張給弄成低氣壓了,但我還是沉默,沉默著抬頭看著他的眼睛,我能感覺得到自己的瞳仁是清澈純真的,我在等他給我說點兒什麼,我比較喜歡別人主動。
“佑…”若凡還是受不了地開口,一步一挪地到我的身邊俯下身來撿那些照片。
我抬起腿,短褲下露出的那修長白嫩的腿就壓在那些照片上麵,我都不了解自己為什麼要這樣折騰他。
“你不解釋一下?”
傾身過去將掌心貼在他的手臂上,他的體溫與我的相比低了很多,我不在意我們之間的距離怎樣的曖昧,我隻是睜著亮閃閃的眼睛盯著他看。若凡,你如果說出口,我就和你走。
“沒有什麼好解釋的,和她告訴你的事情一樣。”
他突然也認真起來,不再是那個嘻嘻哈哈的大男孩,迎向我的目光裏寫滿了堅定不移。
“你喜歡我,喜歡了一年多。你每天地跟著我了解我守著我,你在我和陳寒一起租住的房子門縫裏放了阿姨店鋪招收服務員的印單,你想要我和你相遇,你想要我們在這個世界裏相遇。”
“那你,有沒有想過要我們相愛?”
若凡,說吧,說出口吧,說你喜歡我無論我是一個怎樣的人你都不在乎,說你會守著我保護我牽著我的手和我一起痛。
我就把曾經不再相信的一切,重新相信一遍。
“有想過。”他的手臂伸了過來,穿過我的腋下,輕輕地抱住了我,“安佑,我愛你。”
閉起眼睛,抬起手抱住那稍微壯實的身軀,腦裏許多人影在此刻穿過,我的眼睛全是他們的麵容姿態。憤怒的絕望的陳寒的臉,平靜的毫無波瀾的母親的臉,青春的活潑的小柔的臉,帶有風霜的不減當年風采的六姐的臉。
然後是父親寵溺疼愛的臉,他揉著我的頭發,眼睛微微地眯起。
“若凡,我們在一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