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黃昏，方儒錦獨自來到佛堂。門扉虛掩，佛龕前的油燈光影跳躍，方夫人手持佛珠跪於蒲團之上，滿目虔誠。她踩著無聲無息的地氈，走至方夫人身後。她正在全神貫注地誦經，絲毫沒警覺方儒錦的存在。爐裏焚著香，淡淡香煙隨風縈繞，有種讓人靜下心來的神奇作用。她垂著眼，嘴角上掛著一個柔和的微笑。
    不知過了多久，夕陽驟然隱入幽深庭院之後。
    回過首來的方夫人已經有些看不清縵立其後的人的臉，隻憑著那雙眼睛裏熟悉的哀愁認出女兒來。
    “儒錦，如果當年你沒有讓許憲離開，或許••••”現實的殘酷讓方夫人無法再想象下去，匆匆一歎道：“•••這世間又哪裏會有如果？•••”
    方儒錦微仰著頭，整張臉浴於一片昏黃燭光裏。“母親，我成了你生命中無法抹除的恥辱。”
    方夫人有意回避她的眼神，雙手交疊平放在膝頭，一雙經過精心打理的、沒做過一天粗活的、長著尖長指甲的沾著蔻丹的手，在無形中平息了她對天道不公的憤怒。“我沒有資格去責怪你，哪怕你選擇與顧承彥一起。”
    “果然如此。”她揚起怪異的笑容，定定看牢顯得局促不安的母親。
    一陣寒風湧進，咣啷一聲，一扇大門在方儒錦身後攏合，猛烈碰撞的餘音震得她心一陣麻，忙撐著冰涼的青瓷磚欲站起，好能繼續與方儒錦周旋。
    方儒錦像一團幽魂般向她靠過去；方夫人也因此看清她那張慘白的毫無表情的臉。
    “女兒不孝，再不能侍奉您百年歸老。”
    方夫人緊攥著她的衣袖，她眼中的幽光像一麵麵刀鋒，無情地向‘她’揮來，‘她’逃不出刀光籠罩。“你要走？”
    她輕輕一笑，奪過方夫人手裏的佛珠握在掌中閑閑把玩。“這不是一個家，而是一座囚籠；你們不是我的親人，而是殘忍的儈子手。我的人生已經輪不得自己去選擇，但起碼離開這個宅子，離開你們，他還是會由著我的•••畢竟，他對我從未吝嗇。”
    方夫人顫抖著雙唇，想要去握她的手，卻被方儒錦技巧地避開了。
    “你是在怪我救不了你？”她的手僵在半空中。
    “不。”她幾乎脫口而出。
    就在方夫人正要如釋重負地吐一口氣時，又聽她說：“真正讓我絕望的是在你們眼裏，我的幸福竟比不上錦衣玉食來得重要。”
    方夫人生生打個了寒顫，手無力垂落，終於不再作聲。
    方儒錦再沒看她一眼，轉身步出佛堂。
    關上門，站在長廊裏。風雪漫漫，見她迅速閉目，阻止其間溫熱溢出。從今以後，和她的生命貼得最近的人便隻有顧承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