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方墨純過來陪方儒錦用午膳，才掀開簾子就見她伏在桌子上睡著了，交疊的臂下露一角書來，方墨純靠過去看，是李清照的臨江仙•梅：‘庭院深深深幾許•••為誰憔悴損芳姿•••’她低聲念著，目光落到方儒錦那閃動著桃紅光澤的耳墜子上，她伸出手來輕輕把耳墜子握在手心裏麵。一刹那間有溫暖流過。她恍然而笑，透進的日光把她整張臉浸得白亮。她鬆開手，任耳墜子晃動著擦過方儒錦的耳際。
    驟然的冰冷讓她清醒過來，一睜目，就看見方墨純對她微笑，笑容裏有些憐憫的意味。方儒錦仰著臉與她對視，喉嚨好像著了火似的，異常滾燙。
    “你怪我嗎？”她輕揚朱唇，露出細碎的貝齒。
    方儒錦勉強一笑，淡淡地道：“你隻不過對我坦白了，我不會怪你的。”
    她款款移步，行至百美圖屏風前，略微一笑，說：“我是妒忌你的。”
    方儒錦站起來，跟過去，站在她身後，她穿白衣黑裙，那是極素淨的配對，無端讓人看得心裏淒酸。
    “墨純，你不是那樣的人。”方儒錦把手搭在她肩上。
    方墨純回頭看方儒錦，一探手去撫她的鬢發，苦澀地笑著，喃喃道：“•••我走不了，你也是•••”
    方儒錦心中像被利刃刺了一下，疼痛難忍，卻還是強笑一聲：“•••原來如此•••”
    方墨純平靜一笑，便再無一言。
    方儒錦艱難移步至床邊，坐下，低頭盯著自己的影子在浮光下靜止。
    方墨純轉首凝視一旁織錦的帷幕出神。過了好一會兒，聽見廊外有行走聲，忙斂容正襟，少頃，張柔自外推門而進，身後尾隨的一幹侍女，皆是低眉斂目的表情。
    張柔一徑行至方儒錦身前，正好擋住了那眩目的光線。“當真姐妹情深！”
    方儒錦抬眼看她：容貌已不複當年豔麗，眉梢之間盡露疲態，那是再華貴的衣物也無法遮掩的衰老。微一歎息，她朝張柔欠身作福，喚：“小姨。”
    “小姨？”張柔眯眼望她，嘴角猶帶清冽的笑意，“原來你還記得。”她逼近方儒錦，臉上開始浮現一種恍若置身地獄的痛楚表情。“在你不知廉恥要與我平起平坐時，可曾想到我是你的小姨？！”
    方儒錦咬了咬下唇，伸手穩了穩鬢邊的白玉簪，現出一個蒼白的笑容：“我從未想過要與你爭，以前沒有，以後也是。”
    張柔後退一步，上下打量著她，抿嘴冷笑：“是呀！你多麼清高呀！一切的罪孽都與你無關。你的雙手是最幹淨的，連半分血腥也不曾沾染•••可是方儒錦，你別忘了，秋水母子是如何慘死的？！•••那是你一輩子都無法洗脫的孽！”
    方儒錦雙睫一垂，刻意遺忘的記憶被猛地勾起，那段血腥的噩夢如悶雷般碾過心頭，壓得她幾欲窒息。
    站立於側的方墨純聞言牽了牽唇角，幾步靠近張柔，道：“小姨博覽群書，定然知道物傷其類這四個字的意思。”
    她容光如玉，靜然安立張柔麵前，一雙美眸隱隱透出寒潭般的幽冷，身後的百美圖在她顰笑的瞬間黯然失色。
    張柔惻然移目，侍女隨即上前扶她離開。綿軟的錦鞋悄無聲息印過地麵青瓷，她由侍女緊緊攙扶著拾級而下，再不複來時居高臨下的姿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