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駛到潤園，采姑轉臉對專心望著窗外的方儒錦低聲說：“到了。”她回頭看眼前這座通體白色的別墅，心中不禁忐忑，深深吸了口氣，抿一抿頭發，把該說的見麵措辭在心裏預習一遍，才在采姑的陪同下來到雕花鐵門前。很快有傭人出來帶她們進入別墅。在花廳裏，方儒錦見到了滿臉愁容的蕭清惠，她身旁端坐一名雍容婦人，看起來不到四旬年紀，穿一件緗色花卉暗紋旗袍，舉手投足間帶著矜貴之氣。
    方儒錦邁著碎步上前盈盈一福，喚道：“弘夫人，表姐。”
    蕭清惠起身走到她麵前，握一握她的手，憐惜道：“這段日子過得好麼？我看你怎麼消瘦了？”
    方儒錦抬頭一笑，“表姐不必擔心，我過得很好。”
    蕭清惠歎息一聲，到底說不出安慰的話來。
    “方小姐，很感謝你能來看我家弘浚。”弘夫人也站了起來，直直看著她，臉上半分笑意也沒有。
    方儒錦重新低下頭去，“這是我該做的。”
    弘夫人那冷厲的眼光在她麵上轉動，始終不笑，冷冷地說：“弘浚涉世未深，又血氣方剛，年輕人嘛，難免會衝動行事，幸虧方小姐識大體，沒跟著他胡鬧，才不至於弄得滿城風雨。不過，弘浚這個孩子認死理，為了不值得的事差些連命都賠上了。有道是強扭的瓜不甜。別人心裏沒有他，憑他豁出命去又如何？執迷不悟隻會讓人看笑話。方小姐是聰明人，待會可要對弘浚曉之以理，徹底斷了他那不該有的念想。”
    方儒錦本就有愧於弘浚，聽到這些，更是澀苦難言，心頭翻湧，喉間火辣辣，連話也說不出了，隻頷首一下算是答應。
    弘夫人見她如此，也不好再說什麼，放緩了語氣，“請方小姐移步上樓吧。”說完，身邊的老傭人忙過去為方儒錦帶路，“方小姐，請隨我來吧。”
    方儒錦道了聲謝，跟在她身旁快步走出花廳。
    弘浚的寢室很大，室內布置得典雅別致，裏麵家具並不多，以灰色為主，平白添了些許憂愁，貼著牆壁的六米長桌清一色擺著一排生氣盎然百合花。靠窗前放著一隻黑色的三角鋼琴。鋼琴上用玻璃瓶壓著一張紙，上麵是用炭筆素描的人物畫。
    她心裏驚跳，望著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弘浚，臉龐輕輕一搐，幾乎落下淚來。
    老傭人在他耳邊說了什麼，沉睡中的他竟微微睜開眼來，當觸見那抹朝思夜想的身影時，有衝破心口的怦然跳動。
    離他近了可以聞到一股清苦的藥香，老傭人在他身後墊了一個軟枕，並把他扶了起來。他的雙眸血絲密布，兩個眼窩都深陷下去，邊緣泛出隱隱的烏色。虛弱無力的他凝視著她，蒼白的麵孔上浮現出一絲柔情，聲音沙啞而暗沉，“對不起。”
    她心裏陡然一酸，終究落下努力抑製的眼淚，“你怎麼這樣傻？••••”
    看她哭了，他手足無措地想要伸手去拭，又怕冒犯了她，左手就這樣定在空中，進退不是，額上泛出細密的汗珠，“我•••我•••”
    她握著他的手送到麵頰上，眼淚不期然掉下來，滴在他枯瘦的手背上。他略低著頭，她碧翠色衣衫的一角在他的餘光裏輕輕地晃著，她的手溫軟無骨，將淚濕的頰緊貼著他手心。
    他呼吸著縈繞在空氣裏的脂粉甜香，感觸道：“我們從未如此接近過。”
    她笑了笑，目光異常清澈冷靜，“弘浚，謝謝你為我做的一切，但這並不是愛情，我對你也隻有感激，除此，別無其他。”
    他臉色煞白，心中難受到極處，連吸進的空氣也是澀苦的，“你愛那個人？”
    “無關愛與不愛，那是一種很複雜的情感。”她坦然道。
    他一動不動，容色蒼涼，眼底沉澱著一片絕望。
    然後，他的嘴唇蠕動，以很孱弱而低沉的聲音說：“我會試著忘記你的，哪怕，這並不是件易事。”
    她的眼淚驟然終止，注視他清秀的五官，唇邊漾出淺淡的笑意，“弘浚，你要盡快好起來。”
    他點一點頭，緩緩地說：“我會的。但願你我此生不會再見。”
    最後，她起身離開。他怔怔地看著她漸行漸遠，恍惚聽見自靈魂深處傳來的撕心裂肺般的絕望哭聲。那時正值暑午，他卻覺得身處於沉沉暗夜中，觸手所及，皆是無盡的黑色和寒冷。
    他淒然地閉闔雙目，終於無所顧忌一任悲傷流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