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堂裏垂著湘竹簾子，細如毫發的竹絲，用銀線織成薄如蟬翼的水墨掛簾，左右兩邊係一個如意同心結，晨光斜斜的透進來，水磨青石磚上烙著簾影，靜寂無聲。
    紫檀圓桌上擺放著玉米粥、紫米粥、海棠糕、梅花糕、酒釀餅子。秋水拿過碗筷遞給方儒錦，笑道：“今日天氣很好呢，小姐用過早膳要到庭院走走嗎？”
    她轉臉往門外望了望，暖和的光線照在滿庭繁花上，偶爾幾陣清爽涼風拂過，落花簌簌而下，驚動幾雙翩飛的蝴蝶。她垂目朝地，試圖掩飾其中的哀傷，卻無意窺見映在地麵女子側身而立的剪影。
    方儒錦猛然抬頭上下打量著秋水，最後，在她腕上發現了一隻與她身份不符的通體碧綠的玉鐲。
    她眼波一轉，似不經意地說：“看來老爺待你很好，千裏迢迢的還把你帶在身邊。對了，當初我不告而辭，沒連累你吧？”
    秋水心裏不覺一顫，急忙解釋，“奴婢曾服侍過小姐您，老爺也是念著這點才命奴婢隨行的。再說，老爺是非分明，當日小姐的離去，並無多怪責府中之人，隻是四小姐被罰跪了幾天。”
    她頷一頷首，“沒牽連你們就好。”隨即傷感地說：“家裏這麼些人，也隻有墨純真心待我。”
    秋水給她盛了一碗玉米粥，說：“小姐趁熱，涼了傷胃。”
    她自心底發出半聲清冷笑意，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看，“玉米粥是承彥喜歡的。”
    秋水大驚失色，忙跪在地上，告罪道：“奴婢該死。”
    方儒錦俯身扶她起來，目光清澈冷靜，“說什麼傻話？就是我有那個心思，老爺也不會舍得殺你。”
    秋水尚未來得及辯解已聽傭人來報：“小姐，師長府裏派人過來了，您是否要見上一麵？”
    她淡淡笑了笑，說：“請進來吧。”
    傭人答應一聲，快步走了出去。
    片刻，傭人再次回來，身後領著一個抱西洋小犬的婦女，見了方儒錦便喚：“表小姐。”
    她站了起來，迎上前去接過采姑懷裏的夫拉，笑道：“采姑，你怎麼來了？”
    “太太擔心表小姐身邊沒個知冷知熱的人侍候，就打發我過來了。臨出門前，二小姐抱來了夫拉，說是讓它陪陪您，好等您不用這樣寂寞。”
    方儒錦撫摸著伏在懷中無比乖順的夫拉，目光漸漸飄忽，把頭輕輕靠在它身上，神色有些動容，“她們還好麼？”
    采姑靜靜地看著她，微微一笑：“太太還是老樣子，二小姐嘛？就是話少了很多，連帶那股活潑勁也收斂了。”
    她的聲音溫軟，像在敘述無關痛癢的點滴回憶：“很多年前，我和她一起養了一對兔子，後來，我的白兔死了，還是她把自己的灰兔送了給我••••”
    她柔軟的睫毛輕微顫動了一下，無法抑製的悲傷席卷而至。
    采姑靠近一步，壓低聲音說：“表小姐，有件事我不知當講不當講。”
    她收起愁容，向采姑一笑，“說吧，你我之間還有什麼不當說的？”
    采姑朝秋水望去，欲言又止，“這•••”
    她會意過來，回頭對秋水說：“你先下去吧。”
    “可老爺吩咐•••”
    她臉色一沉，不悅道：“我讓你下去。”
    “是。”秋水不敢逆她意，低著頭快步出了西堂。
    等秋水走遠了，采姑才再次開口：“如今我是侍候您的人，按理是不該提這個事讓您心煩，可太太交代下來，我又不好推脫。”說著，覷一眼方儒錦的麵色，小心翼翼地問：“表小姐，您前些日子是不是見過弘少爺？”
    方儒錦心中一緊，低著頭問：“他還好嗎？”
    采姑無可奈何地歎氣，“聽太太說，弘少爺為了拿到放行條，不惜以身犯險去軍政府偷師長的印鑒，被當值的衛兵發現，肩上受了一槍，回到家裏就發了熱，後來雖說取出了子彈，可病情一直反複，到了昨晚又發了高燒，人也糊塗了，嘴裏不住在說胡話，太太心疼弘少爺，便讓我來捎個信，看您是否可以過去看看他。”
    她一邊仰頭看著窗外花枝上自由自在的鳥雀，一邊歎道：“我的事想必你也略知一二。如今，我也是身不由己。”
    “我也知道這事讓您為難，可弘少爺是個死心眼，您要是不過去一趟，他說什麼也放心不下，身心憂慮，唉，這病更是難好了。”
    方儒錦聽了悶不作聲。許久，才終於點一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