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2章看山是山，看水是水（8）
    自此之後，顧二少開始了漫長的頭懸梁錐刺股秉燭夜讀的苦學之旅。而千雪，也開始了勞筋骨苦心誌的伴讀生涯。
    兩人平時除了一日三餐及少量的睡眠，幾乎所有時間都紮到書堆裏埋頭苦讀。
    不大的石屋堆滿各種書籍，床上地上桌上，到處都是，連吃飯的地方都得臨時騰出。千雪負責查找每本書各種陰陽五行相關的文段，做好標記，然後放到單獨的地方，以供顧二少直接閱讀。
    千雪突然明白顧老大把自己放在水石陣中的最終原因，不但可以做苦力兼伴讀，還有‘紅袖添香’之用。一人扮多角，將個人價值榨取殆盡，而且還是沒有工資的那種。放在現代，顧老大就是封建地主黃世仁一類的人物！
    想起當初傻乎乎跑過去說‘我要進水石陣’時，他那篤定一笑，千雪明白了，那是嘲笑！笑她傻，笑她笨，好像根本就在等著她自己往‘陷阱’裏跳！她現在已經不止一次對這個人產生怨念！但明明是她自己提出的，隻能有苦往肚裏咽！
    “小雪呀，你怎麼苦著臉呢？來，給我笑一個，不然這書這麽枯燥，我看不下去啊。”在石床半躺著的顧二少，雙腿翹在石桌上，邊晃蕩邊懶洋洋道。
    坐在書堆裏的千雪默默告訴自己，為了早日‘出獄’，我忍！然後咧開嘴巴露出八顆牙。顧潁不滿道，“那哪裏是笑啊？那是呲牙咧嘴好吧？”千雪直接一腳踢飛腳下剛整理好的書冊，怒道，“給我好好看書！想讓我陪你在這裏關一輩子啊？”
    顧潁忙把腿收回來，乖乖閉緊嘴巴。老實了沒一會兒，又開始抱著床上一摞書，望著千雪發呆。
    此時的千雪正低下頭重新挑揀被自己踢亂的書，由於空間逼仄，更兼盛夏天氣，她臉上有晶瑩的汗珠，額前有幾縷發絲隨著她的動作飄來飄去，搔得顧潁的心也跟著輕飄飄的。
    顧潁身為寧王世子，地位尊貴，平時自有不少美女主動貼上來，在京城王府裏也有幾個貌美的通房丫鬟，但她們給他的感覺都不及千雪來得強烈而微妙。千雪的容貌無疑是美麗的，甚至由於兩人特殊的相遇，對她的身體也不陌生，但就是這麽一個毫無神秘感的女子卻對他擁有驚人的誘惑力。
    如果說別的女子是一道可口的美食，千雪就是刺在喉間的鯁。美食在食欲來時吃過就算，但魚鯁卻是食之則腸穿肚爛，取之則血肉模糊。明知無論如何都是一番鮮血淋漓，卻仍抵製不了這種誘惑。
    誰說，愛如飛蛾撲火。他，就是她的飛蛾。
    殊不知，其實她也做了飛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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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千雪一抬頭，正看到門口不知何時站著的顧泓，手上一抖，剛剛理好的書就砸到腳上。顧潁瞬間回神，跑下床察看她情況。
    顧泓慢慢踱進來。顧潁心裏發虛，不自然地避開他意味深長的目光，扶起千雪，道，“怎麼樣？傷到沒？”千雪毫無所覺，心裏對被顧泓看到自己穿著這麼隨意還有些難為情，隻道，“沒事。”
    “先別整理了，到床上休息一下。”不由分說抓起她手腕就向床邊拖，然後朝向門口喊道，“小泉！春絮！進來伺候！”
    千雪被他硬拖到床邊，隻好尷尷尬尬坐下。偷偷瞟向顧泓，卻看不出他神情，一時連手腳也不知該怎麼擺放。
    “陣法研究得怎樣了？”顧泓依舊氣定神閑，掃了眼石屋內亂七八糟的一切，淡淡問道。
    “還好！”顧潁丟出兩個字。顧泓用命令的口吻道，“限你一月之內將陣法破解！”顧潁混不在意地‘切’一聲，“你說一月就一月嗎？你自己破解還用一年多呢，憑什麼要求我一個月時間就破解？”
    “你似乎把母妃的生辰忘了？”
    顧潁一愣，這才想起母妃生辰將至，不由皺眉道，“不是還有三個月嗎？做什麼催得這麼急？”顧泓神色驟冷，不容置疑道，“我說一月就一月，不要試圖拖延時間！”
    “你！”顧潁氣得臉色鐵青，也厲聲道，“我一開始在這裏關了半個月都不見你來看一次，這些天為什麼天天來？既要處理家族生意，又要為燕無憂辦差的你，難道突然變得很閑嗎？”
    顧泓冷冷盯著他，顧潁也絲毫無懼地回視他。兄弟兩人杠上，千雪還是第一次見。她甚至能夠感覺到原本狹窄悶熱的小石屋突然變得涼颼颼的，努力把自己縮到最小，一絲聲響也不發出。也不知是誰先收回目光，顧泓冷哼一聲轉身走了。隻是走時掃向她的眼神，讓她忐忑的心慢慢沉下去。
    回京，意味著什麼？意味著她這個莫名其妙的存在，再也沒有理由賴在他身邊。意味著她將再次與他擦肩而過，從此分離。意味著上一次的命運將再次重演，無可避免……
    可是，天大地大，她該何去何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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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次之後，顧泓再也沒有來過。
    而顧潁，也開始認認真真研究起五行陣，白天在陣中慢慢琢磨，晚上就在石屋裏看書，竟是從未有過的努力。
    這一個月的時間，千雪也漸漸感覺到他的變化。以往毫無心機的嬉笑變少了，與她的交談變少了。最多的表情是若有所思，有時吃著飯也能突然掀開手邊的書本去證實某個想法。而且舉手投足間也比以前沉穩許多，甚至千雪時而能從他身上看到下一個顧泓的影子。
    心裏不由暗暗歎息，龍生龍鳳生鳳，既然顧家能有如顧泓那樣的人物，顧潁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差太遠。隻是她說不清，這樣的顧潁，是好，還是不好。
    這天，顧潁一早就出來看陣。一身青灰色的衫子，長身玉立在水邊，晨露纏著輕霧打濕肩上的烏發。千雪遠遠看著，突然想起‘翩若驚鴻’這四個字。
    似乎知道她在身後，他沒有回頭，指著西南方向，朗聲道，“陰陽五行，相生相克，相乘相侮。陰中有陽，陽中有陰，生滅不息。再加上鏡石的影射效果，整個水石陣隨著太陽的移動而移動，更加變幻莫測。但這一切俱在虛實之間。虛中有實，實中有虛，虛實間的那條界限就是唯一的出路！”
    千雪驀然想起上次衝出去的那條路。那時她不知自己為何突然向那個方向衝，但就是憑著一股意氣，一個直覺，那麼做了。一種下意識的行為。
    千雪默默走到他身邊，顧潁微微側頭看她，然後握住她的手，泰然如風道，“影最薄弱的地方就是虛實界限。跟我走。”
    ‘跟我走’，這是很讓人心動的一句話，再加上他那樣深情款款的一垂眼，看得千雪心中一蕩。若是此時站在麵前的是那個人，該有多好。那樣，她就不必為自己的去留而矛盾掙紮……
    兩人手挽手，並肩而行，向著某一個方向走去。千雪側首望他，他清潤如水的眸中，那種安然像是閑庭信步，那種自信像是走上點將台……
    在此一刻，她似看到一個雛鳳初鳴的少年經曆人生第一次蛻變，微妙得讓人心顫。
    青原禪師曾道參禪有三重境界。參禪之初，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禪有悟時，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禪中徹悟，看山仍是山，看水仍然是水。
    水石陣的玄妙如是。
    身邊的少年亦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