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2章雲深不知歸何處（8）
    千雪跟著踏進門檻，第一眼就看到立在窗下的頎長身影。真是稀奇，這人竟也有偷懶的時候。
    門在身後悄無聲息合上。
    他連頭也不回，似乎根本沒有注意房間裏多了一個人，千雪琢磨不透他找她的原因，是責罰她打人，還是其他，一時也沒那個膽子搶先打開話題，隻能對著他冰冷的後背，享受這片刻獨處。
    她對這個人的認識隻停留在作為顧潁時那短暫的接觸。
    他罰跪時的嚴厲，他諄諄教誨時的語重心長，靈修庭的悠遠自在，武慈堂的英睿霸氣，都使她著迷。但這樣完美的一個人，除了在麵對親弟有那麼一絲感情流露，對待別人，都是這麼一副居高臨下的模樣，仿佛眾生於他隻不過指尖塵埃。
    於她，他太高不可攀，太過遙遠，就算站在他麵前，就像現在一樣，仍舊有種咫尺天涯的感覺。她入不了他的眼，他拒絕任何人進入他的世界……
    縱然在她說自己與那位皇後有淵源時，他神情有所緩和，但也仍舊是冷冰冰的，像一具沒有溫度的石像。
    顧泓轉過身時，千雪猶自怔怔出神，正與他視線相接。兩人都迅速移開。
    千雪正要開口，他已搶先道，“還不坦白嗎，你的身份？”語氣也含著幾分煩躁。
    這樣的顧泓是不常見的。
    千雪心裏咯噔一下，果然，怕什麼來什麼，暗暗祈禱不是最壞的結果，但從他冷冽的神情，她知道定然不容樂觀。深吸一口氣，冷靜道，“你信也好，不信也罷，我是真的不記得自己是誰！如果說我以前曾做過壞事，或者家人對顧家不利，那都是過去的事，現在的我，已經拋下過去的一切，想重活一次。我隻代表我自己。”
    話音剛落，房內突然殺氣彌漫，他五指箕張直抵她咽喉。千雪以為必死無疑，悲從中來，大聲道，“我什麼都不知道，隻想留在你身邊！”
    預想中的疼痛死亡沒有到來，那瑩白的手指停在她肌膚一寸之處。
    他眸色連轉，問，“你說什麼？”
    千雪恨不得把舌頭咬掉，急忙掩飾道，“我……我……我說你敢殺我，我做鬼也纏著你……”偷偷望向他，卻見他臉上不露絲毫情緒，不知他到底是聽到還是沒有聽到。
    他收回手，深深盯進她眼睛裏，那深淵一般的眸子仿佛要將她吸進去，但她隻能強迫自己迎視他。
    終於，他移開視線，全身的寒意也跟著斂去，意味不明道，“剛才說的是真的？”
    千雪一時困惑，不知他問的是哪一句，但不管是哪個，她都沒有說謊，重重點頭道，“是真的，我發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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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犀利的目光在她臉上停留許久，似乎要找出她的破綻，但最終放棄了。他轉身不再看她，道，“下去吧。”
    千雪愣怔，“不告訴我身份嗎？”
    他突然轉頭，冷冷盯著她，臉上帶笑，笑意卻是片片冷意。一字一句道，“果然還是想知道啊！好！我告訴你！太子與二皇子派係之爭已逾七年之久，卻仍分不出勝負，這說明什麼？說明就算給燕無明太子之位，他也依然鬥不過庶出的燕無憂，被燕無憂取而代之隻是時間問題！”
    千雪霍然抬頭，不可思議地看著他。
    顧泓卻是冷笑，“怎麼？怕了嗎？燕無憂逼我在顧家與明哲保身之間選一個，我選擇了顧家，所以將賭注押在最有實力的他身上。我顧家與太子一黨向來井水不犯河水也是舉朝有目共睹的事，我沒必要再做什麼表麵文章！可是你的出現讓我很困擾，你打破了禁忌！……”
    千雪的心沉入穀底，驚叫道，“別說了！我不想知道！什麼都不想知道！”
    顧泓卻像沒有聽到，冷譏道，“你第一次見我時，可不是這樣的態度，那時你不但能說會道，還演的繪聲繪色，讓我以為你性格真的爽朗明快！如此與潁兒相似的性情，我便留下了你。可是後來呢，你不但故意接近潁兒，教唆他練什麼換身大法，教他破解水石陣法，騙取顧家家主信物！還用那些文字，騙取我的信任！想知道以往潛入我顧家的奸細都是怎麼死的嗎？”
    千雪低著頭望著腳下的方寸之地，不敢看他，她怕自己一抬頭就會泄露內心的悲哀。
    顧泓見她不反駁，逼近一步，竟突然抬手。千雪嚇得後退，一下撞在牆壁上，那手指亦義無反顧地欺上來，描畫她眉眼。他是第一次這麼靠近她，觸碰她，那麼輕柔，像羽毛，但此時的千雪卻覺得他指尖仿佛隨時都會伸出五根刀尖，一不小心就剜進她眼睛裏。
    他神色冰冷到極點，道，“你做那些事，一顰一笑，一言一行，都是為了勾引我嗎？”
    她對他有情，是與生俱來的情，所以言行舉止間總會控製不住自己。但對尚且停留在認識層麵的他，一定會覺得她這毫無由來的神態是裝出的。千雪無法解釋，心仿佛被劈成兩半，原以為再也沒有那天更痛，誰知卻還會更加痛不欲生，痛到極致，反而平靜了，道，“隨你怎麼說想！”
    說這話時，心裏湧過一陣絕望，若是他要像剛才一樣殺她，她也能泰然自若地任他殺麽？
    她不知道。
    顧泓麵色複雜變幻，深深注視著她，見她眼中沒有畏懼，卻仍舊是那種沉靜隱忍的痛楚，心也跟著莫名一痛。終究，沒有抬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