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都不再說話，菩提專心看窗外景色。風吹進來，已不覺得太熱。車子很快駛出市區，進入郊野。熾烈陽光照射使植物散發出濃重的澀味，徐徐地熏過來，讓本來昏昏欲睡的人精神一振。
    菩提聽到耳邊風在呼呼地吹，不遠處的座位上，兩個年輕的藏人女子低聲又快速地說著什麼，偶爾又傳來桀桀的笑聲。
    “其實，鬆州古城，我前些年是去過的。”假寐的秦履真忽然道。
    “哎？”菩提有些詫異。她問過幾次，之前的幾年裏，他做了些什麼。但得到的答案，無一不是沉默。難得今天他竟主動開口。
    “那一回，我本來不是要去鬆州。但……偏巧遇到了些事，便在那邊待了一段日子。”秦履真臉上露出輕快的神色：“鬆州是個有意思的地方。”
    “哎？怎麼說？”
    “鬆州在秦時名湔氐，後因遍生鬆樹，易了‘鬆州’之名。唐時鬆讚幹布向唐朝求親，未被應允，便起兵攻打鬆州。這一戰，方有了文成公主下嫁之事。而這鬆州城，建得也奇，依山勢，城牆翻山而過，城門竟設在山頂。”
    “那時，藏人與漢人，乃至回人，彝人，在城中雜居，來往生意，十分熱鬧。隻可惜漸漸沒落了。但……有些遺跡仍然存留，也有些……常人難以解釋的謎。”
    “聽起來……真有些想看當年的盛況。”菩提隻是在幾年前去過一趟麗江；但那邊已是過度的商業化，而相對閉塞的鬆州，藏人風俗能夠保存更好，這就令她有些神往了。
    “這位朋友，對鬆州這麼了解？”忽然，斜前方坐著的一個男人回過頭來，對秦履真笑了笑，露出一排白牙。那男人約莫三十許歲，也是典型的藏人模樣。頭發有些長，打著圈兒。他上身穿著有些舊的深藍背心，下頭卻是長褲與及踝的靴子，看起來很“野”。
    “不錯的地方。”秦履真禮貌卻冷淡地點點頭。
    那男人卻未曾覺察出他言語中的疏離，續道：“你們是要經過鬆江，去日在德古的吧？這幾年去那邊的人可不少。連帶著鬆江都比前些年熱鬧了。不過，你們這時節去，隻怕要進日在德古，有些麻煩。”
    “哦？”秦履真皺起了眉頭。
    那男人擺了擺手——菩提看到他粗短的手指上套著一枚銀戒子，戒子上鑲著一塊碩大的綠鬆石，與黝黑泛紅的皮膚襯在一起，很是耀眼。
    男人續道：“聽說這幾天，山溝裏頭下大雨了。進溝的路本來就不好走，經這雨水一衝，可能路就斷了。如果真是這樣，你們恐怕要在鬆州逗留一段時間。少則一個星期，多的話……說不定要用接近一個月的時間，那路才修得好。”
    聞言菩提蹙眉，這時本是雨季，山洪阻路的可能性還是極大的。隻是這一阻，時間又耽擱下來。從五月初六出來，時間已過去兩個多月。一年之期滿，自己就必須返回永安山。而若是無法走遍禦風五尊留下的遺跡，湊齊貘族地圖，便無法……無法讓他……擺脫那噩夢。
    她煩躁起來。
    男人見她臉色有些不好，笑道：“你們兩位去旅遊的，如果不想耽擱，還是快些回去。如果一定要出去看看，就在鬆州也可以。鬆州附近的風景也還是好的，隻是現在沒有什麼名氣罷了。”
    秦履真擺擺手，肅然道：“我們是一定要去日在德古的。而且想要盡快進去。”
    “這樣？”男人眉毛一揚，“先前也有些膽子大的行客在路斷了的時候要進去，也是成了的。一路上坐小車，然後賃馬匹，也進得去。不過……”他頓了頓，續道：“這樣很危險的。去年出過事，有人差點死掉的。”
    “真的可以賃馬匹？”聞言菩提眼睛卻是一亮：“在鬆州城裏有麼？”
    男人點點頭：“有。隻是上頭下過文件，說是不許了……”
    “我們真的很急。”
    “哎。”男人笑了，眼睛彎彎的，眼角有些皺紋：“你們如果真的想賃，我可以幫忙。我家在鬆州是開旅店的，你們來住，我給你們找馬匹。我叫次仁旺堆。”
    “哦……”菩提拖長音應了一聲。原來也是在給自家旅店攬客的。
    “到了鬆州，請你們吃犛牛肉。近來鬆州來的旅客不多，我們家裏的人也閑，你們來了，我們一定要好好招待的。”次仁旺堆笑地很沒城府，大抵也就是藏人特有的大方了。菩提覺得有些訕訕的，自己真是典型的漢人：想得太多。
    “我看你，覺得是個不錯的人。”次仁旺堆對秦履真說，又摸出一支煙遞給他：“抽一支。車裏的人都不大介意的——司機也是我的熟人。”
    潔癖男秦履真看了看他似乎沒洗幹淨的手，竟然很自然地將煙接過來了。
    次仁旺堆笑地更開心了。他將煙點燃，吸了一口，道：“你們這樣的人，也真是膽子大。在城裏住得那麼好，非要往山溝裏走。不過……你們在城裏也太複雜，彎彎繞繞的，反倒不如我們山裏自在。我偶爾出來辦事，和你們交流，覺得怪不習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