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帶了夫妻肺片兒和麻辣兔頭的外賣。喲，這有焯水的豆腐，感情是要做麻婆豆腐？我聞到鹽煎肉的味道了，想必鍋裏做著的就是這個。哎？那個老瓦罐兒裏麵煨著的，可不是酸蘿卜老鴨湯？這邊有黃瓜，我去切一碟子涼拌起來。這頓飯就算完滿了。”
    楚江取出兩隻瓷碗，將肺片與兔頭紛紛盛好了，又撿幾根黃瓜洗幹淨，切好拌了鹽粒和蒜蓉。
    而一旁灶台上忙著的人，居然是……秦履真。
    “廢話好多。”他不耐煩地招招手：“出去。”
    “明明是我家廚房……”楚江卻也不敢違拗他，隻有似霜打的茄子一般走出去。
    院子裏，黃昏的日光落在樹上，又漏下一地碎碎的光屑。菩提坐在院子裏，翻閱大部頭的書。一頁又一頁地揭過去，看得眼睛疼。
    “哎……”她在頁角做了個標記，合上書。在楚江家已經住了好幾天。這段日子裏，跑遍了所有博物館，查了許多書，卻仍然沒有結果。段成式留下的東西……到底在哪裏？她揉揉眼睛，靠在藤椅背上，看向院角上的幾株好大花樹。
    一株是合抱粗的石榴，它雖粗大，卻隻有兩人高。枝葉散開。還有一桃一李，都是生長極久的古樹。而最讓菩提感到驚訝的，則是一株一人多高的牡丹。不知它已生長了多少年，主幹竟有小腿粗細。
    “菩提，你們到底要找什麼？告訴我好不好……”被秦履真自廚房中趕出來的楚江可憐兮兮地端著兩杯茶走過來。
    “唔？怎樣，我就說，他做飯的時候討厭有人在身邊聒噪。”菩提笑得很賊。
    “唉。洛小子在我房間打電動，撲克臉做飯，你在看書，我真是無聊到爆啊。”楚江在她對麵的一塊石墩子上坐下來，喝了一口茶。
    “無聊？無聊就給我說說，你家這幾棵樹，有多少年了？”菩提將手指向那幾株老樹。
    “好多年啦，生得真好。從我小時候就這樣了。”楚江臉上露出自豪的神色來：“說起來，我家還有個傳統。”說到這裏，他卻故意買了個關子，不再說下去。
    “喂喂，有話就快點說，你現在還有求於我好不好。”
    “我說了……那菩提，你可不可以告訴我，你和撲克臉到底是什麼來頭啊？”楚江涎著臉看向她。
    “……”菩提偏過頭去不再看他了。
    “呃……”楚江撓撓頭，惟有自己給自己台階下：“好啦，我還是講講吧……”他清了清嗓子，道：“我家這幾棵樹，可寶貝著呢。據說，我家先人從好多年前開始，就有了個特別的習慣——到現在都還保存著。”
    “唔。”菩提懶洋洋地回應了一聲。
    楚江不由有些訕訕，續道：“這個說來話長。唐朝人段成式有一部書叫做《酉陽雜俎》，我家的這個習慣，卻與這部書裏的一個故事有些聯係。”
    《酉陽雜俎》？段成式？菩提的眼皮子一跳。她麵上雖然還是懶洋洋的，但已經豎起耳朵，不打算漏掉他接下來說的任何一個字。
    “《酉陽雜俎》中說，唐朝天寶年間，有一個叫做崔玄徵的處士，在洛陽有一所宅子。他很想長生，卻又不得法，隻有長期服用茯苓。有一回，他的藥都吃光了，便帶人外出去采，過了一年才回來。誰知回來後的那個晚上，卻有一個著自稱姓楊的青衣女子來告訴他，自己與女伴來拜訪表姨，希望在崔家借住。崔玄徵便答應了。”
    “沒過多久，那楊氏的女伴也都來了。崔玄徵一看，幾女都是絕色。分別姓陶、李，還有一個姓石，叫做阿措。她們與崔玄徵寒暄了一會，便到了明月朗照的院子裏坐著。沒過多久，院中來了一個年紀稍長些，麵容姣好卻又麵相嚴厲的女子。方才來的幾女見她時，都恭敬地起身，稱她作‘封十八姨’。”
    “正主到了，諸女便吩咐上了酒食，與封十八姨對飲。封十八姨行為多有輕佻失禮之處，諸女卻是敢怒不敢言。唯有名叫石阿措的女子，與封十八姨對峙，鬧得不歡而散。”
    “待到封十八姨離開，諸女便對石阿措流露出埋怨的意思。石阿措卻說，何必一定要求那個老女人？隻要求崔處士就好了。崔玄徵覺得很奇怪，便問事情的緣由。幾個女子隻說，希望他每年歲日時，製一張朱紅的幡，幡上繪出日月五星來，立在院子東邊，就可以幫到她們。崔玄徵照做了。開始他還不明就裏，但將朱幡立起來之後，卻發現，有風時，院中花木俱損，隻有院子東邊的幾株桃，李，楊，石榴樹片葉未落，方知幾個女子是花魂，而所謂的封十八姨，則是風神。”
    一口氣說完，楚江喘了口氣，端起茶水來喝了一口。
    菩提卻道：“這故事與你家的習慣又有什麼關係？”
    楚江撓撓頭，笑道：“我家的習慣，正是做一麵如這故事中說的朱幡。”
    “你家有花魂？”
    “哪有！”楚江沒好氣道：“我對神鬼之說一直很有興趣，自己家裏的奇怪習慣，當然也不會不去研究一番了。誰知我在那幾株樹下觀察了好幾夜，卻什麼都沒見到過。有風時，那老樹也是要掉落枝葉的。我在這裏生活二十六年，也沒有見到一點蹊蹺。”
    “那你家的朱幡，又是怎麼回事？”
    “我從小就見到家裏的大人，每年都會將朱幡擺在院角那幾顆老樹前。問他們這是做什麼，他們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之說是先祖傳下來的規矩，一定不能廢了。不過……說起來有些怪瘮人，我家每年擺幡的日子，卻不是《酉陽雜俎》中說的正月初一。而是……”楚江吞了口唾沫，道：“今天。”
    “今天是……中元節？”菩提臉上漾開笑容。
    “是啊，今晚上我祭祖，之後要照例擺幡的。我現在就去把朱幡取出來，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菩提饒有興趣地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