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看著王佛的身影消失。他彎下腰，將那枚火機撿起來，在手中把玩。“剛剛從沉睡中醒過來，想找一個樂子難道就這樣困難？不……不……”男人搖了搖頭，嘴角再次上挑：“總有一天，你會再來找我的。我相信，這一天不會等太久——”
    4。
    一個月之內，王佛瘦了二十斤。
    原來的凸出的啤酒肚，現在癟了下去。頭上的黑發也變得斑駁了。曾經的王佛，看到誰都是笑嘻嘻的。但現在的王佛，卻整天鐵青著一張臉。
    每天早上，王佛很早就起床了。他要給老婆做清淡的早餐，看她吃完了，他才匆匆趕去法院。中午兩個鍾頭的休息時間，他也要趕回家做午飯，然後返回法院。下午下班後，他仍然要伺候老婆。在那個憔悴的女人麵前，他還不能將自己力不從心的一麵露出來。他要盡量帶著笑容，寬慰她。
    每周，他要帶她去醫院做三次透析。一張又一張的鈔票從王佛的手中送了出去，而因為經常請假，工作精神不集中，王佛被上級臭罵了好幾次。
    每天晚上，躺在床上，王佛都懷疑自己是不是要死了。但旋即他又會安慰自己——起碼，家裏還不是一貧如洗。這樣的經濟狀況，好歹還能支撐幾年……
    這天早晨，王佛掛著兩隻黑眼圈去上班。
    走到樓下，他拿出鑰匙開了自行車的鎖，跨上去，搖搖擺擺地騎往法院。
    明天又要帶舒華去做透析了。王佛這樣想著，一麵開始盤算，下班之後應該去取一點錢。存款不多了，恐怕過不了多久，就要將房子賣掉……
    經過街道的轉角時候，心不在焉的王佛撞上了一個老太太。
    老太太手裏拄了一枚拐，慢慢地走著，卻不想忽然飛來橫禍。自行車將她撞到在地。
    王佛腦中一片空白。他將自行車扔在一邊，蹲在老太太麵前。老太太滿是皺紋的臉都扭曲了。她口中喃喃地叫著：“痛……痛……”王佛看了看四周，許多人圍了上來。他們看著王佛，臉上帶著幸災樂禍的神情。
    王佛撥通了120。
    救護車呼嘯著將老太太拉走了。王佛也跟了過去。到了醫院之後不久，老太太的家人也來了。其中有一個二十餘歲的年輕人，自稱是老太太的孫子。他衝上前來，將王佛胖揍了一頓。
    失魂落魄的王佛抱著頭蹲在地上，任憑年輕人的拳腳如雨水般落在自己身上。他隻是默默地念叨：“舒華……舒華，該怎麼辦那……”
    年輕人揍完之後，拎著王佛的領子將他提了起來。他讓王佛去交醫藥費。王佛走到醫院樓下的取款機裏，將餘下的所有錢都取出來，交給年輕人。年輕人一把奪過來，還將王佛掀了個踉蹌。他指著王佛的鼻子說：“你這狗X的，這點錢哪裏夠？奶奶要是治不好了，要你狗命！”
    這天，王佛很晚才回家。到家時，女人用虛弱的聲音問他，今天發生什麼事了，為什麼身上有傷痕。
    王佛努力地逼出一個笑來。他握著女人瘦骨嶙峋的手說：“哪有什麼事，今天領導發怒了，非要我做完一份文件才能回來。晚上回來天黑，一不小心將車騎到了水溝裏，不妨事。倒是今天中午沒給你做晚飯，實在是苦了你了。”
    女人偏過頭去，眼睛裏都是水：“都怪我得了這怪病，拖累一家子。”
    “哪有拖累一家子。”王佛溫言細語：“醫生說，要是找到好的腎源，給你換上了，還能活好多年呢。到時候兒子成人了，結婚了，咱們還要等著抱孫子。”
    王佛講完這句話的時候，自我陶醉了片刻。他閉上眼睛，好像看到了自己所設想的美好未來。可惜忽然響起的手機鈴聲將這如泡沫一般的美夢打碎了。
    王佛走到陽台上接電話。那邊傳來了年輕人怒吼的聲音。
    “你這狗X的！奶奶過世了！快來醫院，否則要你好看！”
    王佛一愣，怎麼可能？下午在醫院，醫生說，老太太隻是骨折了而已。
    王佛嗯了一聲，掛掉電話。他走到妻子窗前，臉上帶著扭曲的笑容。這笑容在昏暗的燈光下，顯得很猙獰。“領導說，今天做的文件裏有很嚴重的問題，要我馬上去改——明天就要用了，很急的。”他盡量用輕柔的聲音說著。但因為太緊張，讓人覺得他好像是咬牙切齒地說出這句話似的。
    “唉……你太辛苦了。”女人搖搖頭：“快去吧。以後中午也不要回來給我做飯啦，我隨便吃一點麵包就好了。”
    王佛覺得喉頭一哽，點點頭，匆匆地出去了。
    絕望夜色如同野獸一般將他囫圇吞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