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開始到現在，那道影子越來越淡，幾乎都要消散了。我想，也許明天或者後天，她就會消失掉，再也沒有了。所以我決定不把這個告訴哥哥了。當然，還有一個原因，就是女人看起來太難看了——她的皮膚是青灰色的，眼睛裏沒有瞳孔。
    後來，我又見到過好幾次奇怪的東西。它們或者是能夠說話的蟲蛇，或者是一隻飛翔的頭顱。它們中的大部分對我都不壞，不過也有幾次它們想要殺掉我。而它們唯一的共同點，就是最後都莫名其妙地消失了。
    對我最好的怪物是一條會說話的蛇。它給我講了很多故事，關於女媧氏與伏羲氏之類的。我覺得很有意思。我問它要不要吃東西，它卻告訴我自己在“修煉”，每天隻要曬一曬月光就可以了。
    果然，有一天夜晚，我看到它纏在樹上，皎白的月光在它金色的鱗片上反光，看起來華麗而又邪惡。
    可惜的是，有一天它忽然不見了。
    而讓我最恐懼的怪物，則是一隻飛翔的頭顱。後來，我知道它的名字叫做“落頭氏”，也就是所謂的“飛頭蠻”。
    那一年我已經七歲了。在家塾裏讀書——同窗的還有幾個宗族裏麵分家的小孩子。可惜的是，我仍然沒有擺脫孤獨。他們喜歡在一起玩耍，並且用仇恨的眼光看著我，在我身後說一些聽起來不好的話。在被捉弄過幾次之後，我也開始對他們產生仇恨。
    甚至……想讓他們去死。那時我想起了梅花樹下那個女人。當然，她早就消失了。但能夠看到死亡後的存在，讓我對於死亡的定義並不是那麼嚴重。
    不久之後，奇怪的事情發生了。
    同窗的小孩子們一個接一個地死去。他們的死狀無一不是全身幹癟，失去鮮血。這死亡好似一個咒語一般蔓延開去，整個家族都蒙上了一層陰影。官府裏立了案，而父親也從他的醉生夢死中抽出一點空閑，開始調查這件事。
    當然，一切都是沒有結果的。在這段日子裏，哥哥來找我玩耍的次數也越來越頻繁。
    相比我而言，哥哥是很自由的。他的學問很好，很聰明。而且——他患上了奇怪的病症，有時會陷入沉睡，不過好在幾天後就會醒來。
    那隻飛頭蠻來找我的時候，是一個夜晚，我正躺在床上。透過床邊的窗子，我可以看到外麵的景色。忽然，我看到天邊飛來一隻巨大的鳥。它直直地向著窗子撲過來。我心中忽然閃過一絲警覺。
    待到那隻“大鳥”近了，我才發現，它並不是鳥。那是一隻巨大的頭顱。我之前以為是翅膀的東西，其實是飛散開的頭發。
    那怪物的臉看起來和人臉並沒有差別。那看起來是一張女人的臉，有細長的眉眼，小巧的鼻子和嘴巴。不過五官的顏色看起來並不美好。那都是死亡的顏色——毫無生氣的青灰。
    它看著我，繞著我的床飛了一轉，然後吐出猩紅的長舌，發出嘶嘶的聲音。
    我想要叫人，卻發現自己沒有無法開口，也無法動彈。我有一種自己將要死掉的感覺。
    它好像很喜歡看我無助的樣子，它俯衝下來，對我長大了嘴。我聞到一股腥臭的味道。它用舌頭在我的臉上舔舐，冰涼粘稠，真是惡心到了極點。
    我開始流眼淚，不過仍然無法發出聲音。
    終於，它好像玩夠了。它露出鋒利的牙齒，對著我的脖子咬下去。在這一瞬間，我好像聽到了什麼東西破空的聲音，旋即失去了知覺。
    【幹令升】（三）
    我醒來的時候，已經是早上了。
    我是被仆役們的尖叫所驚醒的。我迷迷糊糊地走到屋子外，看到哥哥躺在院子裏。他的臉色蒼白。看來是他昏迷的毛病又犯了。但是奇怪的是，為什麼會昏倒在我的院子裏呢？
    我思索時，仆役們已經將哥哥送回他的院子裏去了。
    對此家裏人都手足無措。雖然得知他在不久之後就會醒來，但是大家都發現了，他沉睡的時間一次比一次長。
    就在這時，家裏忽然來了一個道士。他看起來很年輕，也有驚人的美貌。比起父親的清客們，他甚至更勝一籌。他聲稱自己是有道之人，而父親看到他的樣貌，便果斷地相信了他。
    他走到哥哥的床前，看著他。那時我也在一邊。
    道士的目光不斷地在我和哥哥之間移動。過了半晌，他忽然笑了。他對我說：“造物真是神奇啊。你們居然是兄弟。小孩子，你要好好活著。數年之後，我們還有機會見麵。”
    隨後他就離開了。
    在幾天之後，哥哥也醒來了。
    但在這段日子裏，我一直覺得很憤怒。為什麼我的命運是這樣的？為什麼偏偏是我，會常常遇到這些奇怪的東西？我恨——自己活在擔驚受怕中，活在恐懼裏。我開始仇恨一切和鬼神有關的東西。除了哥哥，我不與任何人談論這些玄之又玄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