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是現在的她已經失去的“日常”。
    一切都是宿命吧？父母在她高考後火速離婚重組家庭，各自有了自己幸福的小生活。而菩提呢？倔強地表示不跟其中任何一方，一年到頭也不過偶爾有電話回去，所說的不過是“最近還好”這樣類於敷衍的話語。
    現在她打算徹底告別“日常”。起碼……應該告訴他們一聲吧？
    她取出手機，摁出一串熟悉的號碼。
    菩提的母親是個溫和的女人，溫和到幾乎沒有原則。但那溫和中，又有不信任與疏離，這讓幼年時期的菩提，在母親麵前總是有意無意地帶著一張薄薄的“麵具”。母親對她的看顧亦是不多的。她從不教菩提如何做一個女孩子，如何打扮，隻任她如同野草一樣生長。菩提甚至一度以為，這個女人最愛的根本隻是自己。
    她摁下了撥出鍵。
    “喂？”母親柔軟的聲音傳來。她的音調是上揚的，大抵是沒有想到，菩提會主動去電話吧。“有什麼事呀？是不是錢不夠花，媽媽給你打過來？”
    菩提沉默了一小會。“沒有。我……辦了休學。”
    “為什麼？！”對方驚訝極了。
    “我……想去做自己的事情吧。我已經規劃好了，自己要做什麼。”她故意把話說得模糊。
    “可是……你怎麼能做這樣荒誕的事情？你以後總要工作成家……一個女孩子——”
    菩提心中忽覺得很憤怒。“女孩子？你什麼時候教過我做女孩子？”
    突如其來的憤怒好似讓對方受到了驚嚇。“菩提……聽話，媽媽還是很愛你的……隻是，你現在也是大人，應該知道，有些事情，選擇錯了的話，總要重新開始，才對得起這一輩子的。”
    她是想說她一直不幸福嗎？菩提想起，母親也是個感情較豐富的人。讀小說與看肥皂劇也會讓她眼紅。但父親卻更加親近自然，更加粗線條。
    “……你選擇錯了可以重新選擇，那麼我，可不可以有自己的選擇？”
    “……嗬嗬。”母親忽然如釋重負地笑了笑。“女兒終於還是長大了……你如果真的決定了，那就去做吧。以後若有困難，記得來媽媽這裏。”
    菩提眼圈一紅，忽然不想再說更多的話語。她匆匆地說了一句再見，掛掉電話。她想起幼年時，母親也常常為她買來喜歡的零嘴，生病時也會焦急。母親的一生，應該是屬於她自己的。她有權利選擇自己的幸福吧……而非犧牲自己，隻為了給菩提維持一個看起來風平浪靜的家。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選擇權。隻要對得起……自己的心。
    她用直裾長長的袖子擦了眼睛，又在路邊的沿子上坐下。摸了摸衣袋，裏頭有一顆糖，都不知在裏頭放了多久。她將那糖果放在手心，在陽光的照耀下，半透明的糖紙裏頭，隱約透出一點亮紅色。白的玻璃糖紙上畫著一枚小小的草莓。
    她剝開糖紙，將糖果塞入口中。酸甜的味道在唇舌間蔓延開來。
    她靠在園藝牆上，看著來往的行人。她奇異的打扮讓一些人側目，但更多的人隻是慢慢地走過去。他們大概都在想著自己的事情。他們與菩提一點關係也沒有。
    她再次取出手機，摁下了另一串號碼。
    那個號碼的主人，被她稱作父親。
    菩提的父親早年是在野外工作的。風餐露宿，也看過許多風景，也有許多冒險。直到菩提出生後，他方調回南柯鎮附近。在菩提的印象中，菩提是個性格熱烈，粗獷，喜歡自然的人。在菩提小時候，別的女童都在家裏數著糖果玩洋娃娃，她卻剪了短發，被父親帶到郊外。在田野中奔跑，聽父親說路邊各種植物的名字，捕捉蝴蝶與青蛙。充滿想象力的父親還會為菩提編故事，那故事的內容，菩提已不大記得。隻知與“森林”與“動物”有關。
    父親喜歡登山，以及一切野外的運動。所以，他的新家庭的主婦是個喜歡運動的女人。他們是在登山隊裏認識的。菩提見過她，生得高而健美，並不漂亮，但說話很響亮。
    “喂？”父親的聲音裏明顯帶著喜意。
    “我休學了。”菩提說得簡單明了。
    “為什麼？”
    “我想去做自己的事情。我已經將二十歲，不小了。”
    父親略思忖了一下，便道：“好。如果遇到什麼事情，記得找我。”
    菩提忽興起，又問道：“方姨最近身體還好吧？”她提到了那個女人。
    “啊，啊，還好，還好。”父親的態度忽然慌亂起來。那是帶著羞赧與不知所措的慌亂。父親甚至覺得，在菩提麵前提起她，會感到愧疚。
    菩提無聲地笑起來。“沒關係的。你們有空，可多出去旅行。這個季節，旅行社報價都不高，適宜多出去玩呢。”
    “好，好。”父親的聲音很滿足。但之後，他竟不知該如何開口。
    兩個人一起沉默了一小會，菩提便道：“那，我先掛掉了。”
    “好，有事記得找我，記得找我。”
    菩提怎麼會不記得呢？但她又怎麼會，讓父親知道自己即將麵對的那些危險？之前在離開永安山時，她已拜托山魈天明幫忙看顧父母。若是薛柚的手伸向他們……她絕對，絕對不會留情。
    畢竟，他們曾給她生命。
    5。
    白衣女鬼的身體，在黑暗中閃出幽藍的光芒。她在屋子中團團轉，轉了好久，方停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