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什麼？”菩提看向目連。這瓶子觸手十分冰涼，她輕輕地撫摸，一溜寒意便從指尖直衝到囟門，起了半身雞皮疙瘩。這瓶中的物什讓她感到一股莫名的悲涼與淒冷，心中好似墜了鉛塊。
    目連走過來，將那瓶封揭開，一股類於檀香的味道撲麵而來。目連伸手在那綠汁中粘了一點，那汁卻是十分粘稠的，如油脂一般。
    “這是秘法存下來的嬰屍。”目連正色道。
    “……”菩提的手如觸電一般慌忙離開那瓶子。“為……為什麼會有這樣的東西？”她忽想起了三年前在大佛寺見的肉身羅漢，一陣惡心。“你們……”難道這個名叫目連的僧人，亦是一個邪僧？但——自己與他相識多年，隻覺他脾性有些怪異罷了。
    “這並非邪法。”目連似猜到她心中所想，淡淡一笑：“但——身為誌異師的你，與施邪法者，又有多少區別？誌異師本是無善惡的，隻需要——記錄，異生們，存在過的憑證。”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這……到底是為什麼？”菩提又後退兩步，遠離那琉璃瓶。
    “誌異師本身，是幸運的。但——”目連雙目如電，望向菩提，看得她心中一顫。
    “這些嬰兒，都是夭折的誌異師——天賦者。”
    “什麼？”
    “誌異師天賦者，其實不隻一人。每到新的誌異師孕育之時，一共會有十個誌異師天賦者誕生。然而——他們中的八個，在出生時，都會是死胎。他們的身體，便都被保存在這裏。”
    菩提不寒而栗。若死去的是自己，又當如何？“為什麼會這樣？”菩提顫聲問道。
    “誌異師，其實已不屬於人類範疇。你們更加接近於——異生。然而，讓人擁有異生的力量，是違反天道的。你們必須受到——懲罰。”目連的麵上無悲無喜，但菩提卻覺出一股冷漠。這個僧人，到底扮演了一個怎樣的角色？
    “什麼懲罰？”菩提心念轉動，自己現在尚且無事了，難道以後……會減短壽命？抑或……失去什麼重要的東西……她身上泛起一股冷意，方才濕透的衣衫又粘在身上，愈加難受。
    “佛經中雲，眾生需受生，老，病，死，怨憎會，愛別離，求不得，五取蘊之苦。而違背天道的誌異師，須將這八苦，一一受過。”
    竟是這樣的麼？以前以為誌異師隻是會遇見奇怪的東西，不想竟有這樣血淋淋的真相。菩提腦中似有萬馬踏過，升起一陣煙塵，響起一陣轟鳴。
    “不過，你是不必擔憂的。”目連忽背過身去。他的語調不複往日的溫和，聽起來冰冷，幾乎如冰塊一般，落在地上，發出鏗鏘的聲音。“早年有一位才智卓絕的誌異師，因這八苦困擾，十分痛苦。之前代代誌異師活不過四十歲，這位誌異師絞盡腦汁，終於在死前想出了一個法子，造福後者。竟令誌異師的天賦者，從一個，成為十個。這十人會在同一日出生，而其中八個會在出生時死去，抵去最重的‘死’之苦。而剩下的兩個會活下來。他們都擁有誌異師的天賦，但天賦較弱一個，會替天賦較強者承受剩下的七苦。”
    這……就是所謂的誌異師的真相？原來……始終有一個人，在替她受著本該降臨在她身上的所有痛苦……菩提訥訥地，不知如何開口。忽然，她腦中浮現出那個名叫薛柚的少女。難道……她便是那個替自己受苦之人？但——她的年紀這樣小，怎可能與自己是同時出生？
    “天賦強者，在十七歲時，力量方會完全蘇醒。隻要得到神荼鬱壘，便能獲得傳承，繼承那力量。然而……天賦弱者，在強者獲得匕首後的三年，也就是二十歲時，那力量也會蘇醒。也就是說，那人亦可操控神荼鬱壘……”目連長歎一口氣，續道：“弱者在十七歲時，關於自己身份的記憶會覺醒。而強者在弱者力量完全覺醒的前，會被告知這真相，然後做出自己的選擇。曾經有好些誌異師，選擇立即找到那還未蘇醒的弱者，即便對方並無力量威脅自己，也要將之囚禁起來，替自己承受苦難。亦有一些心誌不堅的強者，為弱者以計謀奪取了雙匕。”
    “那……被奪去匕首的強者，會有怎樣的結果？”菩提顫聲問道。
    目連猛地轉過身來，麵上帶著詭異的笑意。他伸出手指，輕聲道：“調換。”
    “什麼？”
    “也就是說，強者，會反過來為得到匕首的弱者，承受痛苦。”
    “這……為什麼會這樣殘忍？”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而對於已經不屬於人類範疇的誌異師來說，他人的性命，又算得了什麼？”
    若是自己承受那痛苦，行不行？菩提心中升起一股寒意。那個“弱者”，為他人承受了苦難，若是知道了真相，一定會千方百計地奪取本來可以屬於自己的力量吧？帶著仇恨的弱者，會怎樣對待失去力量的強者？
    ……即便是心有愧疚，自己亦不能承受那苦難。
    “那麼……我的……那個人，是誰？”
    “你可以稱呼她為‘影子’。”目連正色道：“她的名字，叫做薛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