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以稱呼她為‘影子’。”目連正色道：“她的名字，叫做薛柚。”
    “果然是她？可是……她看起來分明年紀很小！”
    “她小？”目連啞然失笑。“她的麵容看起來可能很小。但她的內髒，已脆弱如古稀之年的老人。”
    “……”
    “你知道，她受了怎樣的苦難麼？”目連的語氣不懷好意。
    菩提搖搖頭。
    “讓貧僧來為你揭開，你所看到的，還算美好的世界的表象。”一道明亮的光幕隨著目連揮舞的手出現。
    【芻狗】一
    薛柚出生的時候，正是在七夕節那一天。
    暑熱令人昏昏欲睡，在逼仄的廚房裏，還在做飯的女人忽覺腹中一陣劇痛，腳下一滑，摔倒在地。洗得發白的藍布褲子上滲出血跡來。
    “嗚……”她口中發出壓抑的叫聲。
    “叫什麼？叫什麼？做死啦？”外頭傳來老婦人冰冷凶狠的聲音。
    “要……生了……”
    “哪裏這樣快？不過七個月，叫你做一點活，鬼叫什麼。”
    “真的……啊啊啊啊！！”強烈的劇痛讓女人大叫起來。
    那屋外的老婦人此時方跑進來，隻見女人躺在黏糊糊的地板上，身下已積了一片紅。
    “怎麼回事？”
    “摔……”女人虛弱地說。
    “死鬼，站也站不穩！慌什麼，生孩子有什麼打緊。”老婦人慌忙將鍋子取出來，又燒了熱水，將剪刀扔進去。“送醫院來不及，你就在這裏生罷。”
    “不要慌，用力。”
    “好痛……痛……”
    “有力氣不要亂叫，用力把崽子生下來！”
    ……
    “哇……”老婦人將那孩子抱出來，在屁股上狠命一拍，那孩子便叫出聲來。隻是聲音虛弱，看起來卻是個先天不足的。“唔，怎麼是個丫頭？索性就扔掉了。”
    “別……”女人虛弱地躺在地上。
    “你要留下來？誰給你養？也不知道哪裏來的野種！隻有你這個不長腦子的，才會在外頭給人欺負了！”
    “求你……”
    老婦人冷冷地看了女人一眼，在她身上扔了一張髒被子，抱著那女嬰出去了。
    ……
    【芻狗】二
    冬天，天上下了一點雪。那雪落在地上，很快便化了。經車輪壓過，腳踩過，又與灰塵與垃圾融在一起，看起來已成一堆黑糊糊，冰冷的肮髒粘液，積在街角。
    薛十五就坐在這樣一個肮髒的街角。
    她靠在早已不能分辨顏色的牆壁上，身上穿著髒得發亮的連衣裙，隻在外頭裹了一條油膩的毯子。露出的手腳都是極不幹淨的。頭發亂蓬蓬，臉上也都是印子。
    薛十五今年十四歲。她已經在五個主人手中輾轉過了。
    她曾差一點被有錢人家收養，但在身體檢查中發現，她的內髒異常脆弱，如同衰老之人，於是又被轉賣到了他人手中。
    接下來是幾年的輾轉。直到她五歲的時候，落到了薛眼的手裏。薛眼將許多小孩子集中起來，教他們乞討，盜竊，並讓他們互相監視，如果一個逃走，餘下的人也都會受到懲罰。
    看樣子，薛眼的辦法不錯。九年來，他手下的三十七個小孩子，逃走的隻有一個。而且，在逃走的過程中，被抓了回來，一陣毒打，餓飯，禁閉。
    那個逃跑過的小孩，就是薛十五。薛眼手下的三十七個小孩子，就是以這樣的順序排名：薛一，薛二……一隻到最近才買回來的，三歲的薛三十七。
    薛十五就是在一個月前策劃了那次的逃跑計劃。她本來是個不錯的金手指，但身上的傷讓她無法行動，隻能暫時做乞討的工作。不過，在冬天，出門的人不多，今天賺到的錢也不多。麵前的破碗裏，隻有幾枚鋼鏰。看來今天回“家”時，又要餓飯了。沒有辦法，為了活下去，在回“家”前，要去飯店後的垃圾桶裏找一點別的東西果腹。
    薛十五微微閉上眼睛，伸出一隻手去撫摸另一條手臂上的傷口。她想起自己先前做金手指時的光景。她的身體很脆弱，無法奔跑，所依賴的隻有輕快的動作。在盜竊時，她會穿上幹淨的舊衣服，身上也盡量弄得幹淨些，還把頭發綁起來，就像是個討人喜歡，又怯生生的小姑娘了。因她的身材矮小，看起來好似隻有十歲，人們愈加地對她沒有防備心。於是，在擁擠的街角，她輕輕伸出手指，輕如空氣與風一般地鑽入衣袋，拈出錢包。
    大部分時候，都是收獲頗豐的。然而也有幾次被發現。她無法逃跑，隻能不發一言地抱著頭縮在地上，被失主揍一頓之後，事情也唯有就此作罷。因為異常脆弱的內髒，每次受傷後，她都有一段日子不能行動，便會到這個角落乞討。
    要什麼時候，才能逃離這樣的生活？
    薛十五怨恨著。她怨恨拋棄她的父母——雖然她不知道他們是誰。她怨恨薛眼，她怨恨幾乎所有人。
    她就這樣想著，慢慢地，有些困了。睡眼朦朧時，忽覺身上一痛。睜眼一看，幾個年齡與她相仿的小孩子，正站在自己麵前，而她身邊，落了一枚石子。
    “喂喂，該回去了。”
    薛十五慢慢地站起身來，將可憐的幾枚鋼鏰收起來，慢慢地跟在他們身後。看來自己睡過了時間，不能去垃圾桶加餐了。薛十五遺憾地想。不過，看樣子，身體已經恢複得差不多，明天就可以開始做“技術活”了。
    “走那麼慢，要死啊？”前頭一個女童忽轉過身，一腳踢在薛十五腿上。薛十五凍得發紫的，裸露的腿上，立刻出現一道清晰的印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