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甦夢 第六章 芻狗(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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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漫天星子之下,一紅一灰兩個身影,如彈丸一般在山道上跳躍。
不過多久,二人行至山脊。又沿著山勢繞行些時候,卻至一處懸崖旁。此間峭楞楞立著一麵石壁,高約萬仞,如刀削成。往下看去,隻得黑壓壓一片。即是日間,亦雲霧繚繞,不可窺下頭山穀的真麵目。
“是……要下去麼?”菩提拂了拂山風吹亂的額發,問道。
目連默然點頭,往下一躍,如大鳥一般落下。他僧袍本就極大,他將那外袍脫下,擎在手中,恰可以借風勢將速度緩下來。
看著他身形漸漸變小,菩提深吸一口氣,把雙足分別往前一踢,鞋底卻猛地彈出銳利的鋼齒。
她雙臂舒展,竟沿著筆直的峭壁向下飛奔。忽見前方有一叢樹木,便蹬足脫離山壁,雙手卻取探那樹一隻甚粗枝椏,在空中借力翻個跟頭,身形落回山壁上。如此幾回,借朦朧夜色已可窺山穀中的情形。
那山穀四麵皆是萬仞絕壁,穀中方圓徑十餘裏,林木森森;又有數條河流蜿蜒而過,最終在對麵山壁前彙作一汪水潭。
“走。”等在壁下的目連轉身跳躍。菩提緊隨他身後,鑽入參天林木中,隻在那生滿苔蘚的巨大樹枝間挪移。
到底有什麼秘密?菩提心中惴惴不安。她身為誌異師已近三年,卻對誌異師本身也不甚了解,更休提秦履真的秘密。身體意念的分離,讓菩提腳下一滑,幾乎摔下樹去。
“啊——”她險險地將腳步一錯,方穩住身形。
前頭的目連聞聲停住腳步,筆直地立在最高的一根枝椏上,回身看著她。“你到底還在想著什麼?為何不讓自己的心寧靜下來?真相即便是殘酷,但那是你必須知道的,是宿命——更何況,你不是一直很好奇麼?”他麵色肅然,暗淡的天光將他的臉映作月白色,又塗下許多深深淺淺的陰影。
“我……”菩提心中果然紛亂,無法辯駁。
目連仰頭眺望天空半晌,方歎道:“罷了,果然是宿命。為何讓猶疑,懦弱,舉棋不定的你,最終成為誌異師……”他轉身前行。
聽他言語,菩提心中一哽,卻仍然無法反駁。唯有小心翼翼跟在他身後,行至那水潭前。
那水潭看來十分幽深,涼氣侵人。潭側遍布亂石,連草木也不見。
“來這裏……做什麼?”菩提奇道。
目連淡淡瞥她一眼,又退行至林邊,甩出長袖,如閃電般卷向一截甚粗枝幹。那枝幹竟應聲而斷,複被他長袖卷起,擲入潭水中。
目連輕輕一躍,落在其上;又對菩提頷首示意,令她亦上來。目連卻在腳下使了暗勁,那木頭緩緩向潭心漂去。
看著仍舊有些失神的菩提,目連無奈地搖頭。“看來三年時間,亦無法讓人成長到足以了解真相的程度……但現在,我必須告訴你了。等不得了。”
菩提默然。
“不過你還真是好運,必發生在你身上的痛苦,已被他人承受下來。”
“什麼?”
“……”目連遠目,道:“不急這一時。待我帶你進入波心洞,你便都知了。”言畢,目連竟猛地躍入水中。菩提此時方覺,已行至水潭中央。
“隨我下來。”目連從水麵鑽出,招手道。
“是……要下水?”菩提蹙著眉。
“快。”目連轉身便沒入水中。
菩提唯有深吸一口氣,學他樣子躍下去。潭水冰涼刺骨,無盡地淡藍波痕在她身側曳開。目連已向深處遊去,菩提隨他身後潛下,紅的衣裙在水波中擺動,擁有碩大魚尾的金魚。越向深處,光線越發黯淡。四周隻有冰冷的水,連遊魚亦不見,令她覺十分壓抑。
忽然,前麵的目連回過身來,浮在水中,對菩提招招手。她加快速度遊過去,卻見已至潭底。那潭地布滿細碎的石子,隻目連麵前有一方徑約數丈的巨石。目連上前去,在石上不知做了什麼手腳,忽聽轟然一聲巨響,那巨石從中裂開,現出一條階梯,直通向湖底。
二人進去後,那石又自合上了。而那暗道行不過幾步,前頭又有一石門。目連啟動機括,石門開了之後,階梯中存的潭水迅速流走,出現在菩提麵前的是一條幽深的暗道。那暗道底下略積了約莫半掌深的水,空氣濕潤幽冷,又有一股子黴味,讓菩提覺得很是不適。
“走吧。不要驚慌,你將看到的,便是你追尋已久的真相。”
菩提悚然,覺這句話是一個宣判,告訴她,帶著少年時代懵懂的光陰,即將與自己徹底告別。
2。
光線幽暗的石室,十分廣闊。室頂卻鑲著星星點點的琉璃,黯藍的水光自其中透入,在室中形成一條條詭異的光柱。而那石室四壁,卻又放著無數半人高的琉璃瓶子,個中似盛著青色的汁液,散發出幽冷如磷火一般的光芒。
菩提緩緩地走到一隻瓶前,隻見碧幽幽的汁液中浸沒著一團陰影。
“這是什麼?”菩提看向目連。這瓶子觸手十分冰涼,她輕輕地撫摸,一溜寒意便從指尖直衝到囟門,起了半身雞皮疙瘩。這瓶中的物什讓她感到一股莫名的悲涼與淒冷,心中好似墜了鉛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