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啊。”菩提也起了一點玩心。她走到講台前，打開抽屜，從中發現一根木頭教鞭。她將那教鞭在空中一揮，道：“大家都坐下來吧，我給大家上一課。”她故做出威嚴的樣子，忽得了趣味。
    她拿出一截用了一半的粉筆，在黑板上隨意寫了幾個字。
    “哇，這個是粉筆嗎？“阿百從座位上站起來。
    “咳咳。要當學生的話，是要在座位上坐好的。”菩提道。
    “哇，我要試試用粉筆畫畫！”阿百完全把菩提的話都忽視掉。
    “我們也要，我們也要！”一群小孩子跑上前去，甚至連一開始老氣橫秋的長生和壁遊也躍躍欲試。
    “這……”菩提滿頭黑線地看著小孩子們在黑板上畫出了形形色色的動物。這些小孩子到底是什麼來頭呢？菩提把雙手抱在胸前，想著。
    沒過多久，黑板上便畫滿了五顏六色的小動物。見沒有空隙，阿百舔了舔嘴唇，霸道地擦掉了小胖子咯咯畫的老虎。小胖子隻是撇了撇嘴，並未作出什麼抗議。
    “這夥小孩子還真是吵……”菩提也不想，自己也隻是個“小孩子”而已。
    就在此時，菩提忽然發現，小孩子們都安靜下來了。他們轉過身來，眼睛瞪得圓圓的，阿百甚至連手中的粉筆都跌落在地，碎成兩截。
    “看著我幹什麼？”菩提不明就裏。她伸手在自己臉上摸了摸，什麼都沒有啊。
    “阿百，一定又是你攛掇著大家溜出來的吧？”身後忽傳來女子的聲音。
    菩提一驚，猛然回頭，卻見身後站著五個人，當頭的一個女子，一身黑裙，年約三十許，看起來頗溫和，此時正笑盈盈地看著自己。
    “娘，才不是我，是壁遊帶頭的！”阿百眼珠子一轉，已把手指向了壁遊。
    “小東西，這樣狡猾。壁遊能帶頭？不過他倒是聽你的話，你說出來，便跟你同來了。”
    “嗚。”阿百忽撲上去，如扭股糖一般粘在那女子身上。“娘，娘……誰讓你不給人家買糖吃，好不容易今天你和叔叔阿姨都不在，人家就想出來吃糖嘛……”
    女子仍舊是一臉溫和的笑，伸手輕撫阿百的頭頂。然而，忽然之間，她卻變了神色，輕輕推開阿百，厲聲道：“你們幾個，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竟敢到處亂跑？”真個是杏眼圓瞪，柳眉倒樹。
    “娘……”阿百眼圈一紅，兩行眼淚流下來。
    “百姨，阿百還小，隻是好奇，百姨不要怪她好不好？”壁遊出來打圓場。
    誰知那女子身後，一個綠衣的男子卻擰起了眉頭。“壁遊，我早便警告過你，今天是端陽，咱們萬萬出來不得，否則危險得很，你不但不勸住阿百，竟還敢幫她溜出來？”
    “爹……”壁遊低下頭。
    “阿百，娘跟你說過多少次。”女子放柔了聲音，蹲下身來，取出一張帕子給她擦了臉。“端陽節，都要好好在家，避一避的。這次娘與各位叔姨有事外出，囑咐過你不要亂跑，你怎麼這樣不聽話？萬一遇到灑雄黃的人家，又怎麼處？”
    “可是……娘，人家真的好想吃糖……”阿百眨眨眼睛，可憐兮兮地看著女子。
    “……你還不聽話？”女子又對她瞪眼。阿百聲音一噎，隻好低下頭，隻是不住偷偷地拿眼睛瞟女子的神色。
    “好啦，咱們該回家了。”女子牽著阿百的手，站起身來。餘下四人，也分別牽住了另四個小孩子。
    “你……”女子忽轉頭對菩提笑了笑：“今天這幾個小鬼頭，給你添了很多麻煩吧？”
    菩提此時心中已有了定論。看來他們一定不是常人。或許是……自己常常遇見的……奇怪的東西。不過，還好看起來沒有惡意的樣子。她稍稍向後挪了一步，訕訕地笑著，搖了搖頭。
    “我們百家的人，向來是不欠人情的。這樣，我送你一件小禮物，好不好？”不待菩提回答，她便伸出手指，在額間輕輕一點，便有一團細小的亮光附在指尖。與此同時，另四人亦自自己額間取出一點亮光，將手指一彈，那亮光俱浮在空中，緩緩飄至那女子食指上，彙聚成一處。
    她猛將手伸出，點在菩提額上。
    “以後，你便不必害怕蛇蟲啦。”她和善地笑了笑，對菩提揮揮手。阿百也看著菩提。她伸出柔軟的小手，輕聲道：“姐姐再見啦，謝謝你的糖。”
    菩提忽覺眼前一花。
    待到四周的景色漸漸清晰，她忽發覺自己正站在青槐街街角，行人來往，販賣草藥的小販們已開始收拾攤子，要回家吃午飯了。
    陽光照在她的身上，讓她覺得恍惚。這不是第一次遇見“它們”了。不過……這一次的經曆，還不算壞。她隻是好奇，那團沒入自己額中的光亮，是什麼。
    慢慢地走回家中，見外婆正做著午飯。照例是煮鹹鴨蛋，粽子，炒莧菜，另幾樣家常小菜。此時菩提方覺，腹中有些饑餓了。
    “外婆，我餓了。”
    “唔。”外婆下鏟將鍋中的菜翻了翻，發出嗤啦的聲音。“桌子上頭有煮熟的鹹鴨蛋，你先吃一隻。”
    菩提轉身取了一隻，淡青的蛋殼敲開，拿一隻筷子把蛋清與蛋黃挑出來，慢慢咀嚼著。她一麵吃，一麵走到了陽台上。外婆家養著許多花草，陽台上密密麻麻的都是陶土花盆。內植黃角蘭，半枝蓮，蘭草，茶花，一到花季便是滿室的芬芳。
    菩提忽覺脖子上一涼，不知是什麼東西墜落下來。
    習慣性地伸手一攬，摸到的卻是又涼又粘。那東西卻又似活的，忽而纏到她手上。
    覺出端倪，她慌忙把手一甩，那物卻纏得更緊。打眼一看，竟是一條尺把長的蛇，身上花斑絢爛，生著一枚三角頭顱，不住吐芯子。
    “啊……啊啊啊！”菩提大驚，手上那蛇竟忽向她門麵竄來。
    然而，就在將襲到她眼前之時候，菩提額上閃出一團蒙蒙的白光。那蛇身形忽一滯，跌落在地上，似乎極痛苦地翻滾片刻，方慢慢遊走。
    菩提驚魂未定，外婆卻聞聲過來了。
    “怎麼了？出什麼事了？”她身上係著圍裙，手中兀自握著鍋鏟。
    “沒……沒。”
    “真奇怪。鍋裏的菜可別糊了。”外婆半信半疑地回到廚房。
    菩提此時方跌坐在地，背上已被冷汗浸濕。阿百的母親……似乎說自此以後，自己便不用害怕蟲蛇，難道，就是因為額上的那光團麼？那麼……他們到底是什麼？菩提扶了扶汗涔涔的額頭，思忖道。
    阿百，咯咯，壁遊，辮子，長生……
    他蹙著眉頭，目光毫無目的地四處遊離。
    忽然，雙眼鎖住貼在壁上的五毒畫像上。
    百足蜈蚣，咯咯叫的蟾蜍，壁虎，長尾蠍子，蛇……
    難道？她忽又想起阿百的娘親說，自己一族是害怕雄黃的。菩提覺一陣惡心，但又覺得方才的蛇不那麼恐怖了。
    ……說到底，他們好歹也算是自己半天的玩伴吧？
    3。
    “不想你與他們也有一段機緣呢。”聽完菩提講述，目連閉目笑道。
    “他們？又是你舊年的相識？”菩提奇道。
    “不可說，不可說。”目連睜開眼，站起身來，將袖一揮，卻做出一個送客的動作。
    “去廂房歇一歇罷。今夜，或許將會顛覆你的世界。”他似笑非笑道。
    菩提心中咯噔一聲，方才從回憶中得來的一點快樂，霎時間化作虛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