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青梅 第十六章 柚奴(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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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將自己的法力封印起來了。她想像一個普通女人一樣跟他一起過一段日子。
他對這個遠房表妹是好的,但這好是代表“客氣”,這讓她到底覺得失望。她隱約想起很多年前自己還不是人的時候,他對她說:“如果你是個女人就好了。”其實她也不能確定,他是否真的就是那個人,但現在她畢竟作為一個女人到了他身邊。
其實她也沒有想過跟他發生什麼的。
她做的一切,都更類於在償還——這是她心裏的劫。
她幫他養活了他的家人,就像他曾經養活她那樣。
但她沒有為他做別的。他身體垮下來,她沒有動用法力,就隨他那樣死了。
她看著他死了。
在破舊的房間裏,光線昏極了。有風從窗隙漏進來,吹得一點燭火搖曳,半牆都映著他顫抖的身體。
他竟讓妻兒都在門外候著,隻留她一個人。
“咳咳……”他笑著看著她,目光竟然不再是那樣客氣的了。他直勾勾地看著她,但又隱藏了一點溫柔。“我沒有表妹的。”
他知道的。她竟覺得有些緊張。真好笑,這麼久,她怕過誰?
“我覺得好似認識你……所以我無恥地把你留下來了。卻有故意躲著你。”他吃力地說:“你不像是人呢。”
“……”
“不管怎麼說——”他眼中迸射出可怕的光:“我是自私……但拜托你,照顧我的妻兒——”
他不動了。
她靜靜地走出去。
一天後,那個女人在昏暗破舊的房子中結束了自己。她把自己高高地掛起來,風吹過時,她的腿會輕輕擺動,好似鍾擺。
她看到她的褲腿,舊的,破的。露出一截枯黃幹瘦的腳踝。
這家隻留下一個十歲的兒子了。
她收拾了屋子。屋後有幾棵柚子樹。她突然想起曾經讀過一部書:
“衡每欲治家,妻既不聽。後密遣客十人於武陵龍陽汜州上作宅,種甘橘千株。臨死,敕兒曰:‘汝母惡我治家,故窮如是。然吾州裏有千頭木奴,不責汝衣食,歲上一匹絹,亦可足用耳。”
她撫養著那個孩子。在他的眼中,她慢慢變老。
她照料著那些柚子樹。後來她存錢,買地,幾株柚子成了幾百株,後來又成了幾千株,成了一個柚子園。
那個孩子也長大了,叫她“柚姨”。
綠園的產出已經能夠支付那孩子生活的花銷,她也完成了他的要求。
她想……再在這邊住上幾年,就可以放下一切,離開這裏。
但她有恐懼著——接下來,她該做什麼呢?
6。
她講完時,茶都涼了。
菩提覺得這故事太遙遠,她簡直難以想象,它們曾發生再眼前這女子身上。
她說她吃人。
菩提本來是該覺得恐懼的。但她看著她又恐懼不起來;她想象著,那張嘴怎麼把血肉撕咬,怎麼吞下肚去。
“你怕不怕我?”
菩提搖搖頭。
屋外傳來腳步聲。
柚奴瞬間換了樣子:她的臉上迅速爬滿皺紋,頭發也白了,身上穿著老年人常穿的深藍布衣。
“柚姨。”簾子打開,門口站著一個約莫五十歲的老男人。他身上的衣服是幹淨的;但整個人看起來極沒有精神。好似臉上寫著“扶不上牆的爛泥”幾個字。
“這是誰?”
“哦,哦,我剛才腿扭傷,她送我回來的。我請她喝茶。”蒼老的聲音,連語氣都有些唯唯諾諾。
“小崽子快走快走。”他卻不耐煩起來。眉毛擰著。“早就說過,園子裏麵不要隨便進人的。”
菩提訕訕地起身,心中暗藏一絲憤怒:不知道柚奴的真身麼?這樣一個積年的精怪,真的願意被一個凡俗的男人所差遣?
她對柚奴點點頭,走出門外時卻聞到那男人身上濃重的酒味。
“柚姨,今天晚上要去同老王喝酒,你再給我一點錢……”
7。
兩日後。
“坐好了麼?”他回頭說。
夜風將他的聲音吹散了一點;但她很努力地聽著。“好……”她終於等到這個時候;他載著她。
他毫不費力的蹬著車,景亦然眼色真好,故意推脫有事先溜了。
在夜路上,雖會遇見他人,但她把他們都忽視了。她隻知道前麵有個秦履真。
“穩不穩?不穩可抱我腰。”
“?!”菩提又喜又驚,但怎麼也下不得手。
“沒問題的。”
菩提顫抖著伸出手來,雙臂圍成一個圈,圈在他腰間。她就這樣僵硬地擺出一個姿勢,隻是觸著他的柔軟的衣料,不敢用力壓下去。
“怕什麼。”
他猛地伸出手,抓住她腕子,按下去。
她終於觸到了他的身體。
“你家左近有個柚子園?”他忽問道。
“是。”
他便不再說話了。他蹬得很慢,三十分鍾後方將她送到樓下。他下了車,在昏暗的街燈下對她擺擺手。
“你真的住在附近嗎?”菩提問。
他皺皺眉頭:“明早我在你家樓下等你。”
8。
接下來幾日都是如此。
待到第三日上,菩提仍舊早早地下樓等他,卻不見人來。
時間漸晚,她終於慌了。隻好一個人先騎車走。
到學校後,見秦履真位子空空,心中愈加緊張。痛苦萬分地捱過半日,仍不見他來。是不是出什麼事情?她無法聯係到他。坐立不安地,頻頻往後看——隻期望這一回頭,他已坐著,靜默著翻書。
但每回都是失望。
“菩提,他怎麼沒來?”下課時景亦然湊過來。
“唔。”菩提沒精打采的。
“秦那誰這幾天不是與你一起回家麼?今天怎麼沒來。”
“我也不知道……煩死啦。”
“唔……要不要,咱們找人問一問?”
“問誰?”菩提知她心思活絡,覺她這話有些意思,立時來了精神。
“咱們不好問,隻好找個男生,去問……班主任?”
於是阿健不幸被抓了壯丁。菩提找到他時,他正趴在位子上悶悶地睡著。菩提忙搖醒他,卻見他一臉睡得皺皺的,嘴角還拖著一痕透明的涎水。
“幫個忙。秦履真今天沒來,你去問問班主任知不知?”
處於夢遊狀態的阿健猛地站起身來,走了出去。
“有沒有很呆?”看著他離開背影,菩提拍拍景亦然的手。
“呆死了——”景亦然捂著肚子大笑起來。
等了許久,方見他搖搖晃晃地回來。
“病了。”他簡單的交代,旋即又倒頭大睡。
病了?就這麼簡單?他會生病?菩提滿心的疑惑,但還是沒有再問。她突然怨恨他,兩人關係明明很近了,他卻什麼事也不告訴她。
夜間她仍與景亦然一同回家。
經過綠園時,卻未見到柚奴。前幾日明明還在,今天是怎麼回事?她現在怎麼樣?還為那個“他”的後人看園子?菩提自己覺得這是沒有意義的。她不由地在心中把那故事中的人物換作比人,比如——她與秦履真。她想……即便自己對秦履真是喜歡(她是帶著一點自暴自棄的心情承認這一點的),也不會甘願就此將自己的自由送上吧?
說來也怪,這一周,都再沒有過秦履真的消息。
柚奴也不見了。
柳河邊沒有了她顧盼的身影。
周末時,菩提去了綠園;但園門口鎖著,也不見人。接連去了幾次,仍舊是這樣。
與柚奴的相識,好似一場夢一般。
不過秦履真好歹在一個星期後回來了。他腿上打著繃帶,說是下樓梯時摔壞了。
他也不再提在菩提家附近的那位“親戚”。菩提每每想問,要開口時,他卻用涼浸浸的眼神看著她,帶著防備的沉默便讓她開不了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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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下筆時,天色已擦黑了。隻見窗外的平原上墜下一枚卵黃一般的夕陽,夜色緊追著抹了上來。
菩提收拾罷了,躺下去。車子搖晃,如搖籃一般,迷迷的睡意就來襲。
她想起秦履真與檀柘。
前者秘密太多,她也算是對他沒有結果地“暗戀”一場,然而他最終走了,還讓她帶著愧疚,以為再也見不得他。她漸漸將他放到回憶裏,把他當做一個故事。但現在他又出現了,比曾經更加神秘,甚至連見也不願讓她見一麵。
而後者與她算是積年的知心好友,後來做了情侶,也算好,但總覺好似缺一點什麼。至於近來,他偏行蹤隱秘,又推脫少聯係,是出了什麼問題?若是要分開,起碼也該有理由。
越想越是頭痛。
一切都亂成一鍋粥了。
她索性轉身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