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覺得心中空落落的，一次又一次地失望。若說撕心裂肺，也沒有。她隻是很失落，失落到覺得手足無措。
    他不過看顧了她幾年，憑什麼要她一直念念不忘呢？她憤憤地想。但她又實在是忘不掉他。
    她好似發泄一般把那沒有溫度的身體吃光了。味道不說太糟，但也不是太好。近來吃的實在是有些多了，已覺得惡心；但她又停不下來。
    她打開床下的暗格，下麵是深深的洞。她將那白森森的骸骨扔下去。
    轉頭收拾了房間，洗把臉，又慢慢穿上衣服，點了妝，走到街口去買花。
    “最近怪事多了，接連有年輕男人不見了呢！”出來倒馬桶的老女人說。
    “這有什麼——”坐在挑子邊兒的剃頭匠壓低聲音道：“這樣大的揚州城，黑的白的，哪天不是要沒幾個人？依我說，咱們安順良民，自過自的就行了。”
    她帶著一身香從他們身邊走過，手中拎著好大一把紅彤彤的月季。
    那香風把剃頭匠熏得一陣恍惚，不知所措間，忽見她又轉過身來，眼波一轉，他立即就飄飄然了。
    “什麼東西——”老女人捏著自己臉上鬆垮垮的肉皮啐了一口。
    “好，好！”剃頭匠卻未聽她說，眼珠子直溜溜地看著她遠去，琢磨不透她窄窄的腰怎麼擺地那樣好看，不知長裙子下是不是還有一雙銷魂的小腳兒？
    第二天剃頭匠再未出來過。
    但誰又在意？揚州城裏的剃頭匠太多了。少這麼一個，不打緊。
    日子一天天過。
    她發現，床下的洞裏都塞滿了。
    白森森的，被她舔得幹淨，一絲肉也沒有，血腥氣也沒有。
    她依例出去買花。
    年輕男人失蹤的事情總算是鬧得滿城風雨了。官府也查，但哪裏有什麼結果？傳說是女妖精把他們攝去吸精魄了。誰知到呢？這女妖精，也沒人親眼看過——大抵看過的都死了。
    她擺著小腰走過巷角。
    “檀越。”好煩人，不知從哪裏冒出來一個著灰衣的和尚，攔在她麵前。
    她乜斜著眼，風情十足地看著他。心中卻忖，吃過這麼多，卻未嚐到和尚的味道。便掩口一笑，一波波的媚眼向他淹過去。
    誰知他卻仍舊是目光清明。
    “檀越，不知吃膩了沒有？”
    “吃膩了？吃膩了什麼？”莫不是有法力的人？她竟不覺得怕，隻是嗤嗤地笑，又調笑道：“若說是男人，老娘還真沒吃膩。大和尚，你莫不跟我回家，讓我嚐一嚐？”
    和尚淡淡一笑。
    “檀越若真想找到那人，為何一定要造殺孽？按說這樣的事情，小僧本是不該管的。人命如草芥，小僧也不曾憐惜。隻是小僧見檀越活得痛苦，少不得來多說幾句。”
    “檀越讓小僧想起些往事了。”
    和尚摸著念珠。
    “哦？”她手叉在腰上，索性聽他怎麼說。看樣子，卻不是來收她的。
    “檀越為什麼要吃那麼多？”
    為什麼？她捫心自問。手摸著自己的心，它突突地跳著。“我要找那味道——”
    “難道檀越不怕，再找到他時，你又已把他撕吃一半了？”
    “！！”似分開八片頂陽骨，傾下半桶雪水來。
    “那我該怎麼辦？”
    “檀越對他，是否動情了？”
    “動情？什麼算是動情？什麼算是情？”她咬著嘴唇，一點血印子沁出來：“是不是動情了就要男歡女愛，就要分不開？若這樣，不是動情。”
    “不是動情，起碼是動心。”
    “動心？”
    “既動心，何不靠心尋他？何必非要逼自己吃那麼多？”
    她悚然。
    “檀越看到他時，心是怎樣跳動？隻要有一顆心，一雙眼，不必動口，便可尋到他。到時候，該怎麼做，隻看檀越自己了。”
    那和尚在她麵前笑著，但那笑臉看起來又是無比的遙遠，飄渺極了。他口誦佛號，轉身便去了。
    有心便可找到他？用心找？她癡癡地立了許久。
    【柚奴】下
    “時刻響應X主席的號召！將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進行到底！”著綠衣的少年們大聲吼道。他們的眼神太熾熱，她從其中看出了熟悉的東西。這東西她曾經也有的——吃人的欲望。
    她穿著藍布衣裳，挑著兩隻水桶走過去。
    “你這臭老九，快點交代！”一群人圍在一起，隻見一個少年手中揚起鞭子。
    她有些好奇，是什麼人？
    他跪在地上，麵色卻是沉穩的。他的頭發都被剃掉了，頭皮上冒出參差不齊的青茬。他的眼睛半闔著，麵色蒼白，嘴唇青紫。
    她手中的擔子卻在一瞬間滑落，木桶也傾倒了，水嘩嘩流了一地。
    就是他了。
    她等了太久，時間磨去了她太多的妖性。她像一個女人一樣思考，這次相逢，自己應該怎麼做？
    她知道，他有妻兒了。
    於是有一天，他的遠房表妹來了。
    他家的情形已經壞到不能再壞。麵對這位投奔的親戚，更是雪上加霜。但這個叫做阿柚的表妹，竟十分能幹，挖野菜，捉魚，甚至弄老鼠吃。雖然惡心，但卻能喂飽一家人。
    他的妻開始時覺得這個表妹來得蹊蹺，她看他的目光怎麼那麼深？他的妻都看不透了。但後來她熄下了這懷疑。
    因為除了眼神怪一點，她表現地實在是很正常。
    她將自己的法力封印起來了。她想像一個普通女人一樣跟他一起過一段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