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學校也不知抽了什麼風，從某地請來一個所謂“英語專家”，令所有學生搬著凳子到操場上候著；那“專家”便在台子上演說。聲情並茂，手舞足蹈，小醜一般。
    座中的學生卻是大都不去聽的。紛紛小聲聊天。
    菩提混在其中，也是一點聽不進去，隻想去藍天樓逗弄那大花貓。又好奇：它今天，是不是隻帶了一隻崽子來？還有……秦履真呢？今天不能去，他有沒有遺憾？她轉頭去搜尋他的蹤跡。
    終於在不遠處看著他。他的背脊挺地很直；但頭卻埋著——其實想也不用想，必然又是在讀那些生澀難懂的古書。天知道他怎麼會癡迷到這種程度？
    事情的走向往往如此；與人的期望背道而馳。菩提心中越急，那“專家”便說得越起勁。好不容易捱到了五點鍾，那專家總算是說完了。過了好久，方響起一片稀稀落落的掌聲。
    菩提撇撇嘴，準備起身回教室。她琢磨著，這個點鍾，回去了，必是自習的。她所在班級屬於所謂的優秀班，不大勞老師操心，自習時也無人守著，她便可悄悄溜去藍天樓。
    她屁股已準備離開凳子，眼睛緊緊盯著穿著不合身西裝的高年級學長——現在扮演主持人角色——走上來。他清清嗓子，湊近話筒。菩提想，總該說萬眾期盼的“到此結束”了吧？
    “下麵有請校領導講話，總結！”
    菩提帶著強烈的受挫感仰麵靠在椅背上。身邊也是一片噓聲。
    台上禿頂肥胖的領導半句一頓，如破收音機卡帶一般念著冗長乏味的演講稿。用腳趾頭都可以想出來這些在每次會議上重複的無營養語句。每次講話時，他都帶著滿足的神情，滿臉通紅，油光泛濫，仿佛把家長請客時吃進去的所有大魚大肉都分泌出來，用另一種形式交還。他滑稽的普通話讀音也讓台下的學生們暗暗發笑。
    菩提垂頭喪氣地等著，實在是等地膩味，便會回頭偷偷看一眼秦履真。她想捕捉他抬頭的時刻，然而每一次都失望了。每次目光掃過他後，她都會假裝掃視四周，又把嘴撇起來，做出一個對周圍事物不屑一顧的神情。
    不過，還是給人看出端倪。
    “菩提，你在看什麼？幾分鍾就回頭一次。”她身邊的女生忽問她。那女生叫做景亦然，生了一雙黑漆漆的大眼睛，眼皮褶子有六七層，還有長長的睫毛，如大布娃娃一般。菩提與她在小學時便認識，不過關係一般而已。她沒有刻意與她相處過。
    “啊？我……看看大家反應嘛。”菩提對她笑笑。她對景亦然的印象不錯。既然她搭腔，兩人就這樣聊了起來。聊不多句，竟十分投機。不知怎麼的，兩人說到了貓上。
    菩提告訴她，藍天樓院子裏有一匹油光水滑不懼人的大花貓，還帶著一堆崽子，十分有意思。
    女孩子大都喜歡毛茸茸生得可愛的東西。聽她這樣說，景亦然本就大的眼睛瞪得更大，還對著菩提撲閃睫毛，看起來有一點賣萌的意思，不過她作地很自然，看起來也很有意思，如眼睛濕漉漉的小動物好奇地看著人。
    “哎呀，你盯得我不好意思了。”菩提笑著，把話又揭過了。卻不想，這一著，結識了一個將會交往多年的好友。
    有人一起聊天，時間過得快了些。到了六點過鍾，天色都擦黑了，領導的講話才終於結束。大家紛紛拖著凳子回了教室，土地麵兒的操場上揚起大片灰塵。
    行走途中，菩提雖與景亦然結伴，但眼睛始終在人群中搜尋秦履真。待回到教室，她仍未見到他。她覺有些失望，無意間回頭一看，卻發現他就在自己身後一步開外。
    “哎……”菩提掩口低呼，難道他一直跟在她身後？看著她東張西望，脖子伸地老長。太窘了。她對著秦履真潦草地笑了笑：“今天沒去看書，那人真煩。”
    “你要不要吃飯？”他定定地看著她，沒頭沒腦地說。
    “什麼？”
    “今天晚自習是語文，老師不大管的。我們先吃飯，再去藍天樓。”
    “晚上？晚上藍天樓沒有燈的。”
    他斜著嘴角：“我見你晚上也常不在的。你溜出去，是做什麼？”
    “到處……亂逛嘛。”
    “你逛得，偏我就逛不得？”
    菩提拳頭緊握。
    6。
    直到走出去後，菩提才覺怪怪的。
    嚴格地說，這是她第一次與秦履真單獨外出。揭下了“看書”的皮，這應該已算得上“約會”了。
    秦履真好整似暇地走在她身邊。他已較她高了一個頭；他穿著白的毛衫，外套著口袋樣的深藍校服。他把它洗得很幹淨。他雙手插在褲袋裏，他從來隻穿深藍或黑的布褲子。
    “咳咳。”菩提覺得口幹舌燥的。她故意咳嗽了兩聲。兩人已走了十來分鍾，漫無目的地逛著，但又無交流。這算是怎麼回事？
    “晚上空氣很好。”秦履真好似注意到了她在提醒他，應該說句什麼。
    “我們現在去哪裏？”她索性問。
    此時天色已暗下來了，藍的一大片裏嵌著一臉白花花的月亮。教學樓還是燈火輝煌的。不過四周都是黑魆魆的樹林，樹林外是田野，在一片寂靜的黑暗鄉野中猛地冒出這一片通明，反倒讓人覺得不協調。
    他卻並不回答，反倒自顧自道：“難怪你夜裏喜歡跑出來。這樣清靜，無人打擾。”
    “但是……我們要一直這樣走麼？”感覺被忽略，她漲紅了臉。
    “你不是一直惦記著藍天樓的貓？你難道還不知自己想去哪裏？”秦履真眯起眼睛反問她。
    原來還有這一節。菩提點點頭，向藍天樓方向走去。
    那院子在一片舊院子的盡頭。日裏去的人十分少，夜晚必定更加寂靜。他們在藍天樓，這樣的夜晚，又沒有書可以看，是不是會做些什麼？牽手？或者還有擁抱？菩提腦中胡亂地想，臉上燒得更加厲害。
    “瞎想什麼。”秦履真見她眼睛迷迷的，忽在她耳邊喝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