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樣，夠不夠悲情？”他懶散地笑著看她：“其實……如果直接死掉也不錯，可惜我不知道自己該怎麼做。沒人可以說話實在是比死亡還難受的一件事情，可惜曾經的我不明白。”
    “可惜沒有辦法幫你。”
    “你可以幫我殺掉我——”他很認真地看著她：“你說你是捉鬼師，應該沒問題吧？”
    “你為什麼不等自己醒來呢？”
    “我等過；但是等了太久，發現繼續等下去，沒有意義了。”
    “真奇怪。理解不了你的看法。”菩提把手枕在頭後：“不過，你每天晚上都在這裏遊蕩嗎？”
    “差不多，不過很少能遇到生人。有一次，遇見年輕的護士，她以為我是從精神科逃出來的。”
    “看起來你的真的很寂寞。”菩提想了想，忽道：“我有能夠讓你暫時離開醫院的軟絮香，要不要我送你一支，我們出去走走？”
    “這麼好。”他笑著：“拜托你了。”
    菩提看著他的笑容，覺得心中有些澀。軟絮香配製不易，連小倩她都不大舍得給。但他實在是讓她可憐。
    她站起身來，右足一躍，便攀在樹上；又是幾縱，回到自己床邊，把錦囊係在身上，方又下來找他。
    他還是懶洋洋地坐在樹下，身上泛著微微的藍光。
    “遇到我，算你好運。”菩提不忘自誇一句，從錦囊中取出一枚細如竹筷，長約一掌的翠綠焚香來。在空中一劃，手指在尖上一撚，那香便著起來。散出一股嫋嫋的煙氣來。
    “味道不錯。”他笑著。那煙氣似長眼睛一般，紛紛向他湧去。眼見他虛化的身體，漸漸真實起來。“好東西，能不能再送我一點？”
    “想得倒好。”菩提笑道。“門都沒有。”
    8。
    菩提正笑著，忽覺背後撲來一股涼氣。
    “誰？”她下意識躍開，回頭卻見是幾道黑影向他撲去。
    他很快消失在原地。
    “是什麼人？”菩提心中大駭，她未覺出異生氣息，難道來者是人？
    黑影得手後並不停留，看也不看菩提一眼，急速退開。菩提慌忙追上去。
    那那黑影卻十分狡猾，專挑樹木蕪雜處走，菩提因腳傷，總要顧忌些，怎麼也追不上，始終落後數步。
    眼看那黑影輕鬆躍出醫院牆外，菩提氣結，左手一揚，神荼飛出，將那落在最後的黑影右腿釘住。那黑影身形一滯，便被菩提趕上來。
    誰知近看，菩提大吃一驚。
    這黑影，竟是木偶！
    秦履真？！
    菩提刹那失神，不妨那木偶向她猛擊來。若是平日，她要抵擋自然不在話下；誰知此時，她心中方寸大亂，來不及舉起鬱壘。
    木偶舉起雙手，大力將她摔出去。菩提隻覺身上一陣劇痛，便重重落在地上。虧她左足蜷起，未再傷上加傷。
    菩提訥訥地，口中叨念道：
    “秦履真？你竟……對我下手？”
    她躺在地上，雙眼望著夜空。現在真是孤立無援了。秦履真，你回來到底是什麼目的？真如薛柚所說，是要讓她奪我的神荼鬱壘？
    篤篤。篤篤。一陣腳步聲傳來。有人停在她身邊。
    她能感覺，一雙眼睛在她身上停留。
    “秦履真，你是不是要匕首？拿去吧。”她竟有些萬念俱灰的意思。她一直以為，他已從她生命中消失，誰知他會突然回來，讓她措手不及，又這樣難過。
    那人卻不答，彎下腰，把一枚冰冷的東西塞入她手中。卻把神荼還回來了。
    他抱起菩提，她隻覺那手臂十分僵硬，硌地她難受。偏頭一看，原來抱著她的，隻是一具木偶而已。
    “秦履真，我知道你在，你為什麼不出來？”
    “你當時那樣走了，知不知道讓我愧疚了很久？”
    四周一片寂靜，並無人回答。那木偶緊緊抱著她，縱躍著回了醫院。
    “秦履真……你給我說清楚……”
    菩提哽咽著，鹹水一行行從眼角流下來，把衣領子都洇濕了。
    “……受傷了，就好好在醫院，不要亂跑。”那木偶忽在她耳邊道。那聲音平穩，低沉，較之三年前雖有些變化，但菩提還是記得。
    菩提猛地攥住木偶手臂：“你回來為了什麼？你為什麼不肯見我？”
    那木偶卻不肯再開口。它輕輕將菩提放在床鋪上，又為她蓋著被子。
    它站在床邊，用沒有瞳孔的假眼看著菩提。菩提想，秦履真一定透過那雙假眼，看著她。但她能怎麼樣呢？一旁歪在椅子上的江心還在熟睡。
    那木偶忽然轉身，從窗口離開了。
    夜風吹得窗簾飄起來。
    9。
    在醫院裏，菩提度過了漫長而艱辛的一周。夜晚她不再外出，她寂靜地躺在床上，什麼也不想。
    出院後，在許一妙和江心的陪同下，她回到了禦水市。
    租住處，女鬼小倩在看到她返回時，鬆了一口氣，又繼續沒心沒肺地看起偶像劇來。
    接下來是有陽光的一天。菩提無所事事地走到街道上。她的踝骨還未痊愈，走起路來有些跛。她不得不走幾步，便休息一會。
    路邊走過兩個小孩子。穿著幹淨的衣服，手中舉著正在融化的雪人。他們一路笑著鬧著，菩提記得，自己的童年也是這個樣子的。
    兒童無情的天真，又有什麼不好呢？
    她茫然失措，也實在是太累。
    她腦中不斷重現自己幼時的片段。那些已從她生活中完全消失的人，還有千裏之外的南柯鎮。
    她突然覺得自己有必要去南柯鎮看看。
    她把它拋在身後，已三年了。
    她需要真正的休息——她沒有精力旅行，那麼，就回到自己最初的地方吧。
    不僅如此，她還需要找到目連——這次不論用什麼手段，一定要讓他說出，那些隱瞞她太久的秘密。
    “秦履真……你帶著那麼多謎團在我身邊再次出現，卻又不肯見我。等我回來吧，我會得到答案。”
    菩提心中忽就輕鬆起來。她走到街角，買了一支雪人，又坐在綠化帶邊。她拆開藍的塑料袋子，看到那棕與白間雜的可笑雪人。從她小時候到現在，它還是那個樣子，帶著癡傻的笑容。味道也未變，又甜又粘。
    她要回到她的南柯鎮，它應該也還以原來地麵目等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