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名叫薛柚的少女，如一根刺，哽在她喉嚨裏。
    6。
    “誰？”菩提忽低喝一聲。看來這島上，真不太平。她竟接連感受到“它們”的氣息。這也太頻繁。上一回是鮫人，這一回，又是什麼？
    樹下不知什麼時候立了個穿病號服的男人。來得突兀。或許……不是“人”。
    他抬著頭，看見了倒掛著的菩提。他臉上有一絲詫異的神色；他看起來很年輕，年歲隻與菩提相仿。
    “你在上麵好危險的。”他說。
    有趣。這異生，為什麼與她搭話？菩提見他身形有些虛渺，仿佛是魂魄一流的異生，便放下了幾分警惕。恰好無聊，有個異生搭話也不錯——隻不知，家裏的小倩怎麼樣了？自己出來這樣久。
    “你沒關係吧？在上麵怪嚇人的。”他說。
    或許……他是生魂，不自知的生魂。
    “你是醫院裏的病人嗎？”
    “我？”他愣了愣，旋即笑起來：“我在這裏已住了五六年。”他臉色看起來有些發藍，笑起來陰森森的，不似生人。
    “那你——”
    “我也不知道自己還算不算人。不過……跟死了也無太大區別。”
    “你知道呀。”菩提悶聲說。
    他遲疑了半晌：“難道你也是？”
    “我不是，我還活著呢。”菩提沒好氣道。
    “我居然沒嚇到你。”他還是笑著，笑得很懶散，對什麼都漠不關心，興趣缺缺的樣子。
    “你是植物人啊？”
    “差不多啦，你看，我的故事多俗氣。”他笑地一點脾氣都沒有。“不過看起來你對我一點興趣也沒有，我倒是對你很好奇——半夜倒吊在這裏做什麼。”他頓了頓，看向菩提。見她沒有回答的意思，便又道：“我很無聊，隻有晚間能出來。好久沒人說過話，你來陪我聊一聊好不好？”他的要求很自然。
    “我仰著脖子看你，很奇怪。”說著他在樹下坐了下來。
    菩提忽放開倒勾的右腿，身體直直落下，右手在地麵一撐，又如閃電般躍起，盤腿落在男子身邊。
    “你的身手好厲害……不是普通人？”他不是很驚訝的樣子，卻還是表現出了興趣。
    “我是捉鬼師哦。”菩提看著他，齜牙咧嘴道。“你不怕我收了你？”她看著他，從近處看，他皮膚光潔，一雙濃而且長的眼睛下有眼角微微上挑的雙眼。看起來很討喜的樣子。
    “真的有這樣的職業？若是以前，我肯定不信的。不過現在，自己都成了這樣，怎麼能不信。”他還是在笑：“你如果能帶走我也好。可惜這些年，我不死不活，隻能留在這裏，還真是乏味極了。”
    “你膽子蠻大。”
    “你的腳怎麼了？是不是捉妖的時候受傷？”他問。
    “摔傷而已啦。”
    “不會吧，你這樣厲害，還會摔傷？”他定定地看著她，眼睛上毛茸茸地睫毛，讓菩提心裏一軟。這個異生，真的沒有危險嗎？
    “你想不想知道，我在這裏躺了那麼多年的緣由？”他突然問。“我很想找個人說說的，你願不願意聽？”
    “反正無聊，你說說看。”
    【少年】
    我叫什麼名字並不重要。
    我十四歲那年，仍然生活在福利院。
    福利院坐落在帝嬴島的海岸線上。是幾座連綿的樓宇，外貼著綠的馬賽克，好似生滿了苔蘚，濕沉沉的，又陰森。整天都能嗅到鹹濕的海風，從窗子上看下去，能見海邊的礁石，蒼黃的海水。這一帶沒有什麼景色，所以沒有遊人造訪，十分荒涼。
    我們生活在福利院裏，靜默如同野草一樣。
    我們的住宿陰暗而潮濕，牆皮脫落，常年能見大片的洇濕，有時還能在牆角發現蘑菇。這些窄小的房子如鴿子籠一般密密地排在一起，裏麵也是密集的——四張上下鋪的大鐵床。
    狹窄，陰暗，潮濕之外，唯一的好處是幹淨。因為要求，男孩子們都把屋子裏打掃地幹淨。他們喜歡鏟除角落的蘑菇。
    我住在頂樓盡頭的房間裏。
    我們的窗簾是統一的藍色粗布，每天的清晨和傍晚，熹微的光芒透過簾子進入房中，整個屋子都是藍色調。我們每天早晨被要求在六點鍾之前起床，收拾自己的床鋪，並且打掃屋子。
    然後到樓下院子裏做早操。
    我們穿著印著“帝嬴島福利院”的衣服，做出精神百倍的樣子在模糊不清的音樂中做出各種動作。
    接下來是一天冗長乏味的學習。福利院裏很多小孩子都想要出人頭地，他們渴望更好的生活。於是他們很早學會討好人，學會拚命。他們要離開福利院，通過考試，通過上課。
    在福利院，始終是在他人手下討生活。
    我從出生就開始在這裏討生活。
    其實每天三餐也還不差，不會餓。有衣著光鮮的參觀者或者捐贈者來時，夥食甚至會比平時還好許多，比如雞腿，或者糕點。他們有時還會帶來圖書與衣物。更令人興奮的是，他們打算收養。
    那些乖巧好看的小孩子都被收養了。雖然一樣是在他人手下討生活，但物質條件起碼要好上許多。
    為什麼我沒有被收養？我還是算好看的。因為我太靜，他們都喜歡討喜的小孩子。
    福利院裏剩下的孩子有時會因為爭奪一件小東西而爭吵。不，告訴阿姨是沒有用的。
    我小時候同他們爭奪過一本畫滿動物的圖冊，他們把我圍在牆角，我被他們打壞了。阿姨看到鼻青臉腫的我，並沒有問什麼，因為我從來沒有對她說過那些討喜的話。我對她來說好似空氣，雖然存在，但是不能感覺到。
    有空閑的時候，我會去樓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