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南柯 第十八章 窺(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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檀柘近來越發的忙起來。約莫已有一個月未來過禦水市了。
小倩自認識鬼屋的幼魅連城之後,夜間出去逛的次數漸多起來。也為著菩提進來脾氣實在是壞——她索性在她睡前躲出去。
這夜,菩提讀了一點書。書頁在眼前刷刷地翻過,卻一點也看不進去。越發的煩躁了。
拿出電話,摁出一個號碼,心思糾纏,思忖好久把一串數字摁上,卻又一個個消去。
茫然間,忽鈴聲響起。菩提來不及看是誰的號碼,心中先是一喜——他總算是記得聯係,旋即又拉下臉來。思忖怎樣壓著情緒冷冷待他,要他知道進來怎樣忽略了她。
然而接聽時,那邊傳來卻是阿健的聲音。
“菩提?”
“哦。”菩提嘴角耷拉下來。無比失望。
“……”阿健沉默了半晌,方小心翼翼道:“明天拜托你在柚木定一個位子——”
“什麼事?”
“鬼屋認識一個朋友,非要讓我請她吃飯,嗬嗬……”阿健傻笑。
“又勾搭上女孩子了吧?”菩提越發氣惱,沒好氣道。
“哪裏……哪裏,隻是朋友,吃個飯。”阿健標誌性的傻笑讓菩提額頭上青筋暴露。
“去死吧!”
“菩提,你和柚木的女老板有一點交情,所以拜托你……”
“好啦好啦,不要再煩我,幫你定位子就好啦,隻是明天我要一起去。”氣惱之中的菩提忽起了一點促狹心思。
“好的。”那邊終於掛斷電話。
被阿健這一鬧,菩提終於徹底看不得書了。隻得躺在床上。
腦中現出的卻是檀柘日裏戲謔的笑容來。
“煩人……”努力把這可惡笑容從腦中抹去。轉而讓自己想柚木家做的美味肉幹。實在是無匹的美味呢……女老板的手藝,比檀柘還要好。
哎?明明不要想他,怎麼不禁地又望他身上扯了。
菩提氣餒,隻得一遍一遍在腦中回味柚木家美味的肉幹,暗暗下定決心,明天一定要好好宰阿健一頓,還要讓他在新“朋友”麵前……哼哼。
一麵腹誹,一麵念叨肉幹……菩提腹中饞蟲動起來。
誰知正思忖間,不妨一段回憶猛然閃出,教她忽覺十分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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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菩提父親的出生地是距離南柯鎮二十公裏遠的濛竹鎮鄉下。
自菩提四歲時父親工作從龍窩子調動回南柯鎮,她便不再長期寄居外公外婆家。父親工作單位在鎮子北邊為他們一家安排了公寓。一家三口在此居住,除定期去探望外公外婆,每逢周末,父親便帶著菩提回濛竹老家。有時母親同去,有時她另有安排。若是一家三口同去,便乘坐巴士;若隻有父女二人,便是父親騎著他的二八圈自行車,載著菩提。
周五放學早,菩提忙著寫完作業,父親便帶著她出門。自東門出鎮,需經過一條凹凸不平的泊油路,雨季時低窪處總是積了明晃晃的水,倒映寂靜的路邊,一溜暗綠的桉樹,破舊小青瓦民房。五月間桉樹開花結實,空氣中黏答答的辛辣味彌漫。坐在父親的自行車後座上經過,菩提總覺心中無比欣喜。如口中含了一方薄荷糖,等它慢慢融化。
父親年輕時體力極其好的。再早些年——菩提出生前,他做的野外考察的工作。
自南柯鎮去濛竹鎮需行約莫一個鍾頭有多。一路上景色還好,可見典型的西南部民居。欣欣向榮的小院子,植物遍布,家境好些的是飛簷的小樓,壁上貼瓷磚,院門口還有瓷燒的五色壁畫。曾經路過名叫十裏斑的地方,遇見一個年齡不大的女孩子,提著一隻透明袋子,袋中遊動一尾色彩斑斕的魚。菩提記得自己十分豔羨。然而那女孩子趾高氣揚地走開了。
因五點光景方出發,到濛竹鎮時天色已擦黑。
濛竹鎮街區熱鬧而古老。不似青石鎮,已經有些了小城市的模樣。穿過街道,進入田園行十餘分鍾,可見一條大河,父親告訴菩提,他幼年時還曾在河岸拾到過鱉。菩提亦下河灘玩耍過,石灘上能見蚌與螺,螃蟹,甚至還有小蝦米。而河中央流水卻甚湍急,綠波翻滾,白浪跳躍。
沿著河前行,翻過鐵軌,可見一溜魚塘。夏季滿塘白荷花。繞過魚塘沿河走,左麵是河水,斜斜生長箭竹。右麵一帶連亙的土坯矮牆,牆頂覆蓋青草。隻須走過一個轉角,逼仄便開朗起來。
見舊的院子,泥地上布著細而柔軟的草,還有高大的柿子樹,兩株柚子,一株核桃。已是雞棲入塒的時候了。一色小青瓦房裏傳出農家菜的香氣。溫暖,充溢著人情的味道,如聽一個緩慢美好的故事時的背景音樂。天空往往已是淺黛。印出潑墨般的樹影,春季有質地如白瓷般的柚子花,秋季有掛霜的大柿子。樹影間總是隱綽透著或紅或白的色澤。繞著青白炊煙,染最後一抹夕陽,似逸自一楨古畫。還有兩抱粗細的老皂角,常會垂下青的蟲子來。露在地麵的根糾結交錯,生著青苔。角落的魔芋開出碩大的肉質的花,地下塊莖大而圓,放在灶裏便可烤作美味。
濛竹鎮老家裏住著菩提奶奶。爺爺在菩提兩三歲時便病故了。菩提父親原想將奶奶接到家裏同住,但奶奶嫌住公寓不自在,此事隻得擱下再議。奶奶獨住,家中收拾亦算齊整。床帳雖然陳舊,還是整潔。家中有幾畝薄田,收種時都有左鄰右舍幫忙。奶奶閑,便飼養雞雛或者家兔。菩提回老家,便愛逗弄這些小東西。甚至還曾帶回家兩隻幼兔養作寵物。
居住鄉間,白天是好玩的。沒有電腦電視,廣闊的田野足以尋找樂趣。而夜晚亦不寂寞。
夏夜若天悶,村子左近的人們喜歡聚在鐵軌上納涼。一段鐵軌,對坐了約莫四五十人。大家搖了扇子,隨意嘮著家常。東家的麥子黃了,西家新作了豆豉,細碎的嘮叨讓人覺得安穩。
菩提的父親是極少參與這談論。他領著許多孩子,沿著小徑尋找螢火。懵懂無知的幼童呆望著無數點細小的綠光明明滅滅,在蟲鳴聲中,貼著溪水水麵飄行,暈出夢幻般的水紋。冷的而寂靜,幽暗哀傷的綠光籠在淡薄的霧暈中,耽於童話的菩提總以為它是夏夜的魂,死去的春季的花。植物香氣肆散,發酵,小孩子們瞳仁中都是驚喜,捕捉螢火蟲,睡覺時放入帳子中,帶著奇幻色彩入眠。
然而次日清晨,聽到屋子有人從井中打水,潔淨井水嘩啦啦流入印著花的瓷盆子,菩提被驚醒時,卻總會發現昨夜的螢火蟲已經死去。小孩子並不以為意,童稚的殘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