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雪，踏雪我動不了了，怎麼辦？”菩提幾乎是帶著哭腔。危險越來越近……踏雪也幾乎站不穩，能見它眼中有絕望哀傷的神色。
    菩提不敢再看身後。隻是睜大眼睛盯住踏雪：“我錯了……早知道該跟著你回去的……踏雪幫幫我……”眼睛一酸，眼淚不住留下來。“嗚嗚……救我……”踏雪仍舊用力將她向前拽，無奈力氣太小，隻聽嗤地一聲，褲腳一小片布已教它撕扯下來。
    “嗷嗚——”踏雪又銜住另一隻褲腳拖起來。
    菩提腦中翻江倒海，混亂起來。
    忽然，踏雪動作滯住，身體一抖，幾乎趴下。此時，菩提覺身後傳來細細的啼哭聲。幽咽婉轉，似嬰啼，轉至高處，又似婦人喝吒，菩提自耳後蔓延至脖頸，後背，立時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菩提緩緩轉過頭向後。
    隻見水麵已停止翻滾。卻起了一個巨大漩渦，翻著百肚子的魚屍皆被卷下去。漩渦中猛然冒出一隻巨大的頭顱。這頭顱較之大南瓜還大些，滿滿布著黑壓壓的鱗片。這鱗片還隱約閃著光。再向上些，看來竟似個蛇頭。一雙狹長紅眼中閃現出殘忍與貪婪，怪的卻是蛇眼下卻有類人的口鼻，一張闊嘴張開，一條暗紅的舌頭嘶嘶地吐出來。
    發出啼哭聲的……就是它麼？
    菩提全身僵硬，幾乎連哭泣都忘了。兩道淚痕掛在臉上，雙眼圓瞪，嘴巴微張。
    “嗚嗚嗚……”那怪蛇又啼哭起來。聽來哀怨婉轉，看它神情又十分冷酷。它的身子繼續從水麵冒出，頭下是粗大的頸子，頸子上的鱗片卻越發細小。待它露出胸脯，那胸脯上不再生長鱗片，卻是密集如刺的黑黃毛發。又見它肩上似有兩道突起，那突起忽然展開，竟是一雙生滿黑色羽毛的翅膀！
    “嗚！”菩提被它眼光一掃，腦中如受重擊一般，神智模糊起來，幾乎向後倒去。
    “嗚嗚嗚……”那怪蛇見菩提眼神渙散，似乎很是得意，愈加賣力“啼哭”起來。那啼哭聲鑽入菩提腦中，本來就是一片漿糊的意識愈加不清明。
    普提腳下的踏雪還在徒勞地拖著她。它的腿不住地抖動如篩糠。
    那怪神的身子冒出幾有一半了，菩提眼看便要軟倒。
    踏雪一愣。歪歪頭，終於下定決心一般——它張開嘴，在菩提腿上狠狠一口咬下！
    血液很快滲出來，菩提隻覺腿上一陣劇痛，腦中立刻清明起來。雖難受，腿腳卻能動了。
    身後的怪蛇啼哭聲越發地詭異。
    “我不要被怪蛇吃掉！“菩提顧不上腿痛，飛速跑動起來。雖然一隻腳有些跛，卻不妨速度飛快，竟較平常賽跑還快上許多。
    性命攸關，不容有失。
    踏雪跟在她身後，一人一犬，踉踉蹌蹌跑出湖灘，又飛速掠上草坡。
    菩提心中突突亂跳，腿上劇痛，方才的寒意卻消褪了許多。忍不住回頭看，水氹中的怪蛇仍然半身在水中，並未追出來。
    菩提略鬆一口氣，卻仍然不敢逗留。令踏雪在前帶路，一瘸一拐返回幺爺家中。
    6。
    菩提心中對於踏雪是十分愧疚的。想來它早就察覺湖中不對勁，然而她卻貪玩惹出這樣一樁是非。
    回到幺爺家中，菩提壞掉的褲子與腿上的傷口自然是被大人們發現了。菩提無奈，隻得撒謊說路上不知在什麼地方遇見惡犬，被咬一口，虧得踏雪幫忙。
    九歲小孩子撒謊臉紅，大人們雖然有疑，卻也知道不會是通人性的踏雪弄出的傷口，更想不到湖邊的怪蛇，拉菩提去打了疫苗才作罷。
    然而誰想菩提腿上傷口無虞，不過一天變結了痂。卻不妨她全身發寒，如墮冰窖一般。在床上躺了好些天才算痊愈。後來菩提偶爾說起那片水域，外公說那是湔關鎮曾經的水庫，後來因故廢棄了。陰森森的，日裏都不太有人去——又把菩提訓斥了一番，怕她萬一溺水。
    此時作罷，然而菩提心中對於踏雪始終是歉疚的——都怪她不信任它。
    待她痊愈後，想去趟湔關鎮老家看看踏雪。彼時已是初夏，誰知在出發的前一日，忽傳來魚鳧江發大水的消息。湔關鎮距魚鳧江不過數裏距離，中有它許多支流通過，亦遭了災，幸而僅是田地積水，路途泥濘，卻未曾傷及人畜——然而湔關鎮幺爺家畢竟是去不成了。
    待洪水退去，菩提終於隨外公外婆回了湔關鎮。下車後一徑奔向後院門外。然而碧綠的爬山虎下，小木屋上積了些灰塵，踏雪卻不見了。
    問及幺爺，他說發大水的那天照例在傍晚的時候放踏雪出去溜溜，誰想大水卻來了，踏雪亦未曾回來。
    聞言菩提心中愧疚更盛，哭了整整一天。
    幺爺愛養些小動物，會解鞋帶的八哥，貓兒，狗兒。踏雪走失後，他又養了一隻看門狗兒，另有一隻比田園犬踏雪更“貴“些的吉娃娃。
    菩提曾嚐試與它們交流，然而它們都不是踏雪。它們隻是普通的小動物。
    再也沒有通人性的踏雪了。菩提亦始終歉疚著。
    ========================================================================================================
    一碗撒著一點青白蔥花的金黃蒸蛋盛載青花小碗裏送上來，另有一盤切好的熏肉。
    “說好啦，以後少指使我！”小倩悶悶地要去繼續看肥皂劇，卻不妨菩提愣愣地問了一句。
    “你知道化蛇麼？”
    “這個？《山海經》裏說‘其狀如人麵，而豺身，鳥翼而蛇行，其音如吒呼，見其邑大水’，不過我倒沒有見過。怎麼忽然想起這個？”
    “唔……”菩提拿手拈起一片熏肉送到嘴裏，又挑剔地皺了皺眉毛。待咀嚼後吞下，帶著一點笑容道：“當初跟一個好友見過一隻。後來發了好大的水呢。”
    “再後來呢？”小倩瞪圓了眼睛。
    “切，關你什麼事。”菩提大口吃起蒸蛋和熏肉來。不知怎麼的，許是蒸蛋太燙，竟給它燙出眼淚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