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好舒服的地方！”廣闊的坡地上生滿青草。柔軟如氈子。深深淺淺的綠中夾雜各色野花，星星點點地開了大片。站在坡地最高處，竟能見前方一片廣闊水域，水麵波光粼粼，一塊明澈的藍鑲嵌於平原上。
    菩提喜歡水。極小時便會遊泳，見到水域總會特別興奮。心想把風箏放上去，再下到湖岸去坐坐。
    風箏平放在地，扯開線奔跑。風向剛好，豔麗的金魚開始搖曳著浮起來。
    回身，輕輕扯線，放線，風箏越飛越高。
    金魚的紅與黃在天空異常明亮。曳著尾遊動，漸高，漸遠，幾乎背負陰霾層雲的重量。終於化作一個小點，幾乎凝滯在濕潤空氣中。
    菩提手中的線繃得極緊。高空風烈，手幾乎拽不住。仰著頭看，脖子酸，眼睛也酸，幾乎沒教風吹出淚來。
    奔跑時踏雪始終跟在她身後，坐在草地上休息時，踏雪也乖乖低伏在她腿上。隻是它似有些坐立不安。時不時拿頭拱她，似在催她快回去。
    “不要慌不要慌！”菩提見天空中那一點黑漸被雲層隱沒，從口袋中掏出一枚指甲剪，顫顫巍巍將最後一小截線絞斷。
    那枚細小的黑點終於不見了。
    方才跑得一身汗，雖天氣微涼，卻還是覺得熱。小孩子火氣重，哪裏怕冷，看前麵水域，想下去玩玩水。許還能找到螃蟹呢？
    跑下去，隻見水域四周生了一圈蘆葦。新生的葉子抽出來，狹長的青葉低垂。
    “嗷嗚——”踏雪又銜住她褲腳。
    “你看我一頭一臉的汗，下去洗洗，就跟你回去啦！”菩提沒好氣，用力一掙，踏雪一個趔趄，口還是不鬆。
    “踏雪，今天怎麼這麼討厭！”菩提皺起眉頭，把衣兜中所有的水果糖取出來，約莫十餘枚，一氣都剝開了，五顏六色的糖塊放滿手心：“都給你啦，讓我下去玩玩水就好。”
    踏雪漆黑眼珠緊緊盯住菩提，口中卻咬得更死了。還一力把菩提往返回的方向拖。
    “我難得來湔關啦，你就讓我玩一會就好……踏雪！現在還不到四點呢，我們晚飯前一定可以趕回去的。我知道你最懂事啦……糖都給你吃，好不好？”菩提露出可憐兮兮的申請，同踏雪商量道。
    誰知踏雪仍舊不為所動，搖搖頭，全身發力，隻去拖她。
    菩提心中煩悶，按說踏雪也是愛玩的。曾經同它一起在田野間奔跑，鑽入幽深的林子探險，下河摸螃蟹，它在一邊守著，饞得很。扔一個給它，便哢嚓哢嚓嚼碎吃了。甚至有好幾回，一人一狗直侯到擦黑才回去。
    但它……今天怎麼這麼慌？
    真是怪事。不過也夠討厭的。“踏雪，我回去告訴幺爺爺，你欺負我！”
    踏雪委屈地看著她，卻還是一味地拽著她。
    菩提實在不耐煩，用力去掰踏雪的口。下手不知輕重，已弄疼了它。踏雪眼中霧蒙蒙的，幾乎流淚。
    菩提還是有些不舍，隻哀求道；“踏雪，求求你啦……我隻去洗洗手臉，坐一會，十分鍾就走好不好？這片湖好漂亮的……”眼中露出可憐的神色來。
    踏雪無奈，晃晃腦袋，還是不鬆口，隻是不再拽她了。
    菩提試著走兩步，踏雪銜著她褲腳跟在她身後。怎麼這樣不願離開她一步？菩提有些哭笑不得，還是放慢腳步向前。淺草漸疏，地麵漸漸覆蓋光滑的鵝卵石。近水麵，一股寒氣撲麵而來，菩提一身汗水幹了一半。
    清淺的湖水一層層蔓延上，波紋略皺起來，水下彩色卵石亦皺起。偶能見細小魚兒掠過。尾巴輕輕一擺，便隱如石隙中。
    水色實在鮮亮可愛，菩提卷起袖子去撩水。
    手指接近水麵，愈發覺得寒冷。
    浸沒。
    一股涼氣直從指尖襲入心中，又一線刺到腦，如一盆雪水淋入囟門。
    “哎呀，好涼的水。”菩提一聲驚叫。抬頭看去，一片廣闊水域遠處籠罩一層蒙蒙的白氣。天空陰霾，沉沉地壓下來。菩提忽覺得有些不自在。但湖水鮮活，實在想玩玩水。也就不懼它了。
    索性把手整個沒入水中，刺骨的冷。按說開春後天氣漸熱起來，水也不該這麼冷，此地卻怪。
    搬開石子，螃蟹未見，到有小魚一蓬蓬地驚出來。去掬它，卻都給逃開了。小孩子玩心大，雪中也能打滾，水冷就更不懼了。
    “真討厭，我一定要捉住一條！”菩提把袖子挽得更高，站起身來，卻要換一個地方。四麵一覷，卻見不遠處有個水頗深的氹，怪事，裏麵竟有許多小魚。密密麻麻擠在一起，初看去教人頭皮有些發麻。
    “嘿嘿，就是這裏——”緊走幾步過去。腳下踏雪卻又死命拽住了她。
    “討厭，踏雪，我就捉一條魚就隨你回去啦，很快的！”菩提拖著踏雪走過去。
    寒氣越發地重起來。
    那水氹中一群群的魚苗看去黑壓壓一片，一下手就能掬起來許多。
    “這邊好奇怪！”菩提心中打個寒顫，不自在的感覺越發強烈。環視四周，水麵仍舊是霧蒙蒙的。天空越發低沉陰暗。春日半陰半晴的清淡氣象變作詭譎。身後草坡上的草葉被風壓下來，綿延著陰影。菩提心中升起莫名其妙的恐慌。這種感覺，似曾相識。
    腳下的踏雪因緊緊咬住她褲腳，不能叫出聲來，隻能發出低低地嗚咽聲。仔細看它，眼中似乎有恐懼地神色。四隻腿如篩糠一般抖動起來。
    怎麼會這樣？菩提猛然省起——曾經有過這樣的感覺！是危險麼？
    心突突地跳著。
    踏雪行為一直不對勁……菩提越想越怕，忽然有些後悔未早些跟著踏雪返回。
    “踏，踏雪……我們還是回去吧？”轉身便要走。
    剛要邁開步子，卻覺自己似動不得了。
    身後米許遠就是那深水氹。寒氣先是一縷一縷地侵襲過來，瞬間又如巨浪湮沒，菩提汗毛豎立。
    怎麼辦？腳下的踏雪倒是還能動的。它緊緊咬住她褲腳往前拖，燈芯絨布已被咬碎一點。
    菩提心中正慌，身後忽傳來嘩啦的水聲。一股腥氣傳來。
    一顆心提到嗓子眼。反正邁不動步子，索性回頭——
    隻見湖麵的白霧似乎更盛了。如一顆藍眼珠子上生了一層翳。而氹中水麵竟忽如沸騰一般翻滾起來。密密麻麻的魚苗蹦出水麵，黑背銀腹，噼噼啪啪地在空中越過，又落入水中，肚皮卻翻起來。不過一瞬間，水麵浮起一層魚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