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南柯  第八章 丹巴江央(二)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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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菩提好奇,叫上武閑心走近些,覓一條凳子坐下了,望樓上歌者一看,竟然眼熟。正絞盡腦汁,武閑心忽道:“那不是下午見到的那個什麼江央?”
    菩提恍然大悟。不想這人還能唱歌。遠處吵鬧聲傳來幹擾聽覺,屏息細聽,竟隱約有些像唱經聲。她曾為心靜聽過一點佛經,仔細分辨,唱的仿佛是往生咒,樂調簡單重複,念詞如無情地喋喋不休。菩提嘶地吸一口冷氣,有點陰森。
    武閑心不明就裏。“怎麼啦?怎麼,他唱的什麼,好奇怪。似乎聽起來有些喪氣。”
    “你說對啦!”菩提沒好氣:“唱的是往生咒,喏,南柯鎮誰家搭靈棚,便放這音樂。”
    “好晦氣!”武閑心欲走。
    菩提卻想再聽一段。那低沉隱約的喋喋不休聽在耳中,竟覺得心裏涼浸浸,從擁擠與嘈雜中走過來的煩悶似乎減少了些。這感覺……與目連唱經有些相類。再看屋中人氣不高,零星幾個客人坐著小酌。都是寂靜的。
    武閑心撅嘴:“哎呀,好煩人,你愛聽這個?”
    “坐著歇一會,剛才擠得好累。”
    “哎呀,莫不是貪看少數民族美男子?”武閑心笑著挖苦,似要把下午的一段搶白還回來。
    菩提在她手上輕輕擰了一把,繼續聽著。梵唱在腦中先如蟲蟻緩緩爬動,再轉作溪流,忽而猛然放大,如同江河決定,湮沒過來,仿佛整個世界隻剩無盡的梵唱。無情地喋喋不休,不住重複。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武閑心拍一拍她:“你是走火入魔了?不要嚇我!”
    菩提回過神來,那邊丹巴江央已經不再唱了,見他走出來。
    徑直到兩人麵前:“哎呀,是你們兩個。”他還是有些局促的樣子,沒有所謂的少數民族的“開放”或者“野性”,甚至是靦腆的。
    “你的往生咒唱得很好,大概就是所謂的‘禪性’吧。”菩提不吝誇獎。
    “哎!”丹巴江央很高興的樣子:“已經不早了,你們兩個女孩子,早些回客棧,明天還要早出發的。以後叫我江央就好,嗬嗬……這樣,順路,我可送你們回去。”
    菩提倒不以為意,此時不過八點鍾光景,街上人還多,同他走也好,還可閑聊當地習俗,武閑心卻紅了臉,有些扭捏:“這怎麼好意思——”
    菩提偷偷給她使眼色,擠眉弄眼地笑她剛才還嘲笑自己,現在就露了怯。
    三人行走,武閑心緊緊拉住菩提。江央笑著:“這幾年到麗江的人越來越多了,瀘沽湖去的也多,不過比古城裏來還算好。去那邊開車要八九個鍾頭,你們明天要備些零食,也要帶著水。還有暈車藥。”
    “聽說那邊走婚——”武閑心抬起頭來,說了半句。臉上有些紅。這晚她穿著象牙色的襯衫,洗白牛仔短褲。頭發規規矩矩束在後麵,隻有一縷散在額頭上。
    江央先是一愣,旋即笑道:“是啊,不過現今年輕人也越發摩登了。”
    “那你有沒有走婚過呢?”武閑心終於露出小姑娘的促狹來,咬著嘴輕輕笑著,如露出小爪子的貓。
    “這……”江央似是下意識般看看胸前,那裏隻有一枚轉經筒的銀飾。“我不是摩梭人。我是幾年前從拉薩來的,在這邊漂著跑生意。”
    “布達拉宮!”菩提跟著起了一聲哄。“以後有空定要去看。”
    “那邊是不是有很多倉央嘉措傳說?”武閑心對這情僧頗有興趣,看過幾本傳記,讀過《倉央嘉措情詩》
    江央沉默了一下。紅紅的燈籠光照在他臉上,藏族男子麵上崢嶸的棱角被光陰刻畫出來,硬氣,卻還是溫和的,竟還帶著一點“儒”性,真是個異數。“不少。”兩個字,就此打住。
    “第一最好不相見,如此便可不相戀。”武閑心隨口占出一句。
    江央忽向遠處張望,指過去:“哎,那邊有粑粑賣,去嚐嚐,來麗江怎麼能不吃這個——”
    循聲看過去,一輛小推車,一個老婦人作食,旁邊好些個食客。所謂的麗江粑粑,便是在煎得金黃的小麵餅子。在微涼的夜晚,佝僂的老婦人,這事物有些暖老溫貧的味道。
    “我作請,你們嚐一個。”江央要了兩隻,圓圓的餅分送到菩提與武閑心手中。
    菩提咬一口,還是熱乎乎的。裏麵有些甜,似乎加了糖心子。武閑心把它捧住,半天不下口。隻是拿來暖手。
    三人繼續前行,之前所說的話題打斷,也沒有續起來,隻是不鹹不淡說些麗江本地風俗,不多時便到客棧外。江央笑著道別,囑咐兩人莫忘了帶東西,便走了。藏人健碩的身影遠去,菩提總覺他有佛性。
    4。
    “開車啦,時間長,大家可以再睡些時候。”江央站在大巴中央,領子上夾著一支麥克風。
    他領的隊果然坐滿了整整一車,菩提與武閑心坐在靠後的一排,菩提靠窗,倒未注意聽江央的話,隻是塞著耳機聽歌,一麵看外麵的景色。
    大巴從古城開出,漸漸望山上行去,都是十分狹窄的盤山公路,恰夠兩輛車並行,每錯車的時候,都驚得菩提一身冷汗。旁邊兒就是萬仞深穀,誰不怕司機萬一有個閃失。車子漸行,路況越發危險,因海拔高起來,山腰上繚繞著雲霧,白茫茫一片,能見度不過十來米,實在是讓人心驚膽戰。
    車上先是有人聊天的聲音,不過多久,興奮過去,都沉寂下來。本來有人昏沉沉要睡去,剛要入眠卻又遇車子一個拐彎,驚過來,見不遠處便是懸崖,司機卻一麵開車一麵同副駕位置的女人聊天,簡直是折磨。
    江央本來是沉默地靠坐在一堆行李上的,見此情形,少不得過來活躍氣氛。開了麥,唱幾首摩梭情歌給大家聽。菩提想起他說自己是自西藏來的,看來這歌也是來麗江之後新學的了,無非是為了討好遊客。但江央的嗓子也的確是好,贏得車中諸人喝彩。且即便他唱的是情歌,菩提也覺得那歌聲中有一股佛性。
    菩提目光仍舊是看向窗外的。見到許多行路的小孩子,見到旅行車都會停下來敬禮。向江央追究緣由,答曰:此地貧困,地方發展完全依賴於旅遊業,小孩子因此才能上學,所以對旅行者有感激之情。
    車子疾行,江央唱一陣子歌也歇住了。乘客因實在疲倦,也終於睡過去,隻有菩提目光炯炯,不能入眠。她是貪看窗外的景色:穀地中田壟大片大片的,顏色駁雜,如同油畫。途徑一座彝族人自治縣,滿街都是著少數民族服裝的彝人,別有風情。
    又過了一兩個鍾頭,菩提也開始略倦了。迷迷糊糊要困一會,突然聽到轟隆一聲,身子劇震,連忙睜圓了眼睛。
    原來是行到一個急轉彎處,大抵是司機心不在焉,竟讓車子衝出公路,撞斷了兩顆樹,一半車身懸到了半空!
    車中乘客都醒過來,明白現在情形,驚慌失措。有坐在車尾的,想開窗子跳出去逃命。菩提與武閑心也嚇得目瞪口呆。菩提心呼晦氣,好容易過了高考,難道竟要死在這裏?好不劃算。
    “大家不要慌,不要慌!亂動的話,車子會掉下去的!”江央大呼。
    然而坐在仍留在地麵的車尾裏的人,還是有好幾個不肯聽勸,用力去開窗子,想跳到路麵。
    “不要動啊!”江央五官都扭曲了:“你們下去,車子會再往外滑的!大家先不要動——”
    誰知一個開了窗的男人轉過來來,狠狠罵道:“藏蠻子,滾!老子的命更重要!”年輕男人,強壯有力,很輕鬆地便將身子一半跨坐在了窗口,旁邊更有幾個效仿的,都死命從窗子望外擠。
    這樣大動,車子果然搖晃起來。車頭輕顛了兩下,接下來緩緩向山崖下傾斜。
    “不要——”
    “救命啊!”
    驚慌失措的叫聲此起彼伏,女人和小孩子哭喊著。
    武閑心嚇得失了神,木木地半張著嘴。菩提還保留著神智,卻更苦:眼睜睜看著自己要死了!這樣的危險,她雖不是第一次經曆,卻仍然會無比惶恐。
    帶隊的江央眉毛緊緊蹙起來,眼中流露出絕望的神色。他似乎在掙紮,拳頭緊握著,太陽穴上青筋跳動。電光火石之間,作出決定。
    江央雙手合十,口中大聲念出六字真言。
    “嗡嘛呢叭咪吽!”
    菩提隻覺腦中一滯,幾乎暈過去。她用力甩甩頭,保持清醒,卻發現四周恐懼地人們都睡過去,車中寂靜下來,唯能聽見車子咯咯咯地輕響。
    怎麼回事?
    江央!他是出菩提之外,唯一清醒著的人。菩提目光灼灼地看著他。他到底是什麼人?或者……他到底是不是人?可若他是異生,自己為何感覺不到?
    菩提吞下一口唾沫。車子仍然在緩慢但是不可抗拒地下滑著。
    江央見道菩提瞪大的雙目,也是一臉的不可思議。他苦笑著對菩提說:“如果待會你看到了不可思議的事情,可不可以為我保密?”,
    菩提念及往事,心中明了,死亡恐懼大過驚訝,立即點點頭:“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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