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晚間無事，阿健驅車帶檀柘與菩提去吃宵夜。
    “哎，這個平安鈴，還是我三年前送你的。”菩提拿手去撩掛在頂壁上的一枚銅質平安鈴。“虧得你保存這麼好啦。不像有的人，送他的東巴娃娃早不知道扔到什麼地方。”
    三年前，阿健，菩提同從南柯鎮高中畢業。菩提去麗江旅行，帶了許多小玩意回來，這平安鈴就是其中之一。
    方才她話語意有所指；一旁的檀柘有些訕訕的：“你送阿健那麼大的平安鈴，送我的什麼娃娃太小，易丟。”
    菩提扔給他一個白眼。
    三人笑鬧，車平穩上路，菩提卻忽想起那三年前的旅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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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高中畢業，菩提十七歲。
    幾十萬人拚殺，結束後猛然鬆一口氣。從考場跑出來便策劃著旅行，書包未放即奔南柯鎮幾家旅行社，一一地看去。那陣子正風行去麗江，網上先吹捧起來，加上幾個小資的寫手濃墨重彩幾筆，去的便趨之若鶩，回來有遊記，相片，頗吸引人。菩提亦未能免俗，於是定下去麗江。
    是不想與父母同去的；同行的能是誰？目連不可能；檀柘遠在燕北。另幾個朋友也紛紛有事忙；菩提卻不想多等日子，隻願考完了隔天便出發——也為著時間早，價格便宜，六百來塊便可乘飛機來回，滿打滿算四日，還包了住宿，劃算。
    東拉西扯，好不容易湊到一個女孩子武閑心，同班的，日裏也有來往。兩個猴急地交了錢，隻等到了時候出發。自從小學後，菩提再未遠行過；十分興奮，家裏備下厚衫——說是高原寒冷，又有防曬霜，怕紫外線重。
    極快便到出發的日子。之前菩提與檀柘通過電話，言之鑿鑿說帶相片與紀念品回來。又想聯係目連，急巴巴去了一趟法蘊寺，卻被告知他幾日前出去了，也不知行到哪裏。
    如此作罷，出發時兩個女孩子嘰嘰喳喳乘車，上飛機，滿心的興奮。
    2。
    六月間的麗江，陽光毒辣辣地曬。天空卻是藍，在南柯鎮是見不到這樣藍得幾乎虛假的天空的。南柯鎮一年四季陰天為主，層雲密布，即便是有陽光也隻見天空灰中一輪白亮。從飛機上走下，菩提瞬間感到自己似衝破了一層陰霾。
    這是她第二回到雲南，上一次還是五六歲時了，幾乎不記事。
    菩提與武閑心都穿了短衫短褲，拖著手，一雙清爽。
    四顧，麗江機場極小，菩提覺得它好似大些的汽車站。機場左近都是田壟，乘車望古城方向行，漸能見矮矮的丘陵，生滿迎客鬆；好容易衝出丘陵地帶，車子從盤旋小道呼嘯駛上了一條筆直寬闊的大路，徑直通往地平線處。道路兩側先是大片的平地，可見牧草與犛牛。再延伸，便是高山。
    菩提覺這山有西藏的味道；巍峨有棱角，冷冷硬硬地立在淡淡雲霧裏，帶著神性。
    行車不久終於到古城外。因是自助遊，導遊說了定好的旅店在什麼地方便不見了。菩提拉著武閑心，走入古城。
    無比的興奮。
    低矮的木房子大片大片的，行人已經有許多，街上鱗次櫛比的繁華熱鬧。許多摩梭人穿著藍布繡花的衣裳來回走，菩提分辨不清，覺得這衣飾與苗人的有些相似——不過沒有繁冗的銀飾。遊人中女子居多，讀了那些小說看了那些照片的大都市女子巴巴地趕過來，卷發披著，耳朵上綴著大的民族風耳墜子。上身白半袖，袖口與下擺略有花紋，外披著豔麗的披肩——十五塊一條，街邊的小店裏有許多——下身長長的花布裙子，踏著高跟鞋篤篤地踩在青石板上，嫋嫋娜娜，令菩提頭暈目眩。
    武閑心拉她手，笑著低聲說：“看見了？一城都是妖精！”
    菩提點點頭。以為是安靜古樸的小鎮子，誰知遊人太多太熱鬧，外來者多過本地人。所見的也更多是大城市的習氣，個中夾雜著民族風味，像奇特的混搭，似近年流行的衣視也從此找來靈感。整個的已經成為小資青年短暫逃離壓抑生活的地方。
    當然，菩提看著這些人，也是懷著一些仰視心情的：她自己雖然將十八，也到底才高中畢業，不大見過世麵，驚訝於這個地方，萬丈軟紅，因有了旅遊勝地名目與少數民族風情的遮掩，多了說不清道不明的曖昧，有肉欲的味道。
    兩個人不慌不忙的在逼仄街道上走，街邊的小店也進去過，多半是賣紀念品。陰暗的木頭房子裏坐著麵目不清的老板，態度冷淡，藏銀飾眼花繚亂地擺，隨你挑揀。東巴娃娃，平安鈴，圖騰，首飾。灰撲撲的，看起來廉價，卻獨有一點風情。也有專賣木頭簪子，東巴造紙術做出來的書，犛牛肉，怪石的。那怪石不知是什麼成分，大條地掛起來，紅紅白白，似生豬肉一般，有趣。另也有酸梅湯出售，問價，小小一杯五塊錢，嚇了一跳。
    行到四方街，再走便見一條小河橫貫，清水中有紅黃的鯉魚與水藻。兩岸是裝幀奇特的酒吧——麗江一景，商業化作用。酒吧都挑著大串的紅燈籠，裝飾舊輪胎，內部黑魆魆，放滿原木桌椅。
    “怎麼樣，晚上來看？”菩提好奇，南柯鎮小地方，最多有KTV，酒吧未曾見過，這是第一次。
    “好，但是就不要進去了。”武閑心點點頭。
    繼續前行，上坡路，小店少了，不過有摩梭老太太賣炸土豆串子。鑽入側邊的小巷子，幾拐幾拐，幾乎不見人，終於到了住宿地，所謂“客棧”。
    土坯牆，灰黃的一大片上露出大片紫紅如同灼燒的紅雲。一簇簇的花朵，瓣形如葉，三瓣攢在一起。這是所謂的“葉子花”，菩提家曾經養過，不過是在花盆中，哪裏見過這樣大氣的。
    貼著門神的木頭門推開，可見裏麵是小院子，三麵二層木質小樓，房簷掛紅燈籠與大串幹包穀。院中栽著葉子花，砌一方池子，有烏龜浮動。
    菩提喜歡這樣的小院子，麗江雖然商業化厲害，到底也有動人之處。
    “有客人來啦？”走出來一個便裝的老太太，臉上皮肉堆成褶子。耳朵上好大兩枚銀圈。
    菩提出示了憑證，兩人立即入住。是二層的一間房，家什都是木頭的，進去能嗅到清香。窗口也開得廣，還算滿意。
    走得累了，撲到在床上，卻聽到有人敲門。篤篤篤。
    菩提狐疑，還是開了，卻見外頭站著個二十許的青年男子，頭發剃得極短，一張臉雖然平常但棱角分明，嵌著雙目炯炯。他脖子上係著一條紅繩子，下端綴了一枚拇指大小的轉經筒銀飾。
    不認識。“請問……有事麼？”
    男子搓搓手：“這樣的。我帶許多人搭夥包車去瀘沽湖，你們要不要同去？明早就走。安全的，人有許多——”似乎有些緊張。
    這……在外需多個心眼，菩提叫他先等著，拿出電話撥給導遊。“你叫什麼？”她轉臉問那男子。
    “丹巴江央。”
    原來是個摩梭人。報過名字給導遊，那邊說，原來是這小子，他帶人已有兩三年，不貪便宜，也盡職，你們運氣好遇上他啦，瀘沽湖也可以去一去的。於是菩提定下心來，與武閑心商量後許了次日出發。
    武閑心淘氣，笑道：“按說一般少數民族男人都有一股野氣，這個人看起來倒是溫和。”
    “哎呀，你不要對人家動了心了。”菩提取笑她。
    武閑心紅了臉，兩人打鬧一陣子，歇過後已是晚間，城中亮了燈。
    3。
    麗江晚間“酒吧一條街”十分有名。
    菩提拖著武閑心走到街上，隻見大紅燈籠都彤彤地亮著，垂在路旁河麵映出晃蕩的影子。各色酒吧裏已經開始瘋，藏族歌舞配上disco音樂效果，不倫不類，卻引人瘋狂，也好給曖昧男女借口。
    兩人站在門口偷偷往內看，都市男女對坐，也不知是否相識，目光曖昧，不知誰是誰的獵物，對兩個半大孩子來說新鮮刺激。
    “要不要進去瞧一瞧？”菩提愈發好奇。
    武閑心一把扯住她，硬扳過她的頭來看，門口一麵小黑板上寫著最便宜的打折啤酒一打三百來塊，菩提心虛捏捏錢包，隻得作罷。何況還不安全。
    兩人在人群中擠來擠去，不知不覺已快到酒吧街盡頭。此處寂靜許多。隔著河，對麵有幾間酒吧，都小的很，兩層，可窺見客人也不多。有一個拿吉他唱beyond歌的，嗓音好，菩提聽了一段。又仿佛聽見隔壁一間酒吧裏有絮絮的聲音傳來，低沉又隱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