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南柯 第九章 丹巴江央(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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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央雙手再次合攏,身體卻詭異地在空中浮起來。他盤起雙腿,屈臂上舉於胸前,手指舒展,手掌向外,結出一個手印。
無畏印!菩提曾見目連結佛印,印象深刻。這個有“佛性”的江央!既他受佛經熏陶,那麼隱藏氣息,也該是情理之中的了。
江央雙眉緊蹙,似乎很痛苦一般,身體上散發出點點銀光。那銀光如螢火一般飛散,同時他的模樣也開始變化。
仍舊是那樣的眉眼,棱角分明的,卻並不驚豔。頭頂短發不見了,身上的衣衫也開始變作另一個模樣。襯衫與仔褲消融在空氣中,取而代之的是露出一條臂膀暗紅的僧衣。他虯結的古銅色肌肉硬硬繃著,力量幾乎炸裂。近乎完美的身體籠罩在暗淡的紅色裏,神情莊嚴肅穆,如降魔金剛降世。
菩提愣愣地看著他,耳中似乎又響起無盡無情地梵唱。而懸起的車也在同一時間忽然下墜。
江央猛然睜開雙眼。瞳仁中迸射出決絕的金色。莊嚴而肅殺,令恍惚中的菩提一陣心悸。他輕輕推出雙掌,掌心翻向空中。
下墜的車在戛然停住。
江央雙手回到胸前,再次結出“無畏印”。車開始緩慢地向山崖上浮去。菩提驚覺他的神色於莊嚴中帶著一絲狠厲,再細看,卻是咬牙苦撐,似乎力氣耗盡。他是一尊受難的金剛。
“江央——”菩提知他已力不從心,無奈無法相助,一顆心蹦到嗓子眼。
江央仍舊苦苦支撐,結印雙手開始顫抖。汗水在他額頭與胸口,臂膀上凝聚,又啪嗒滴落摔碎。車仍在向上浮動,不過變得緩慢而顛簸。最終幾乎停頓下來,眼看不過十來米距離,卻似成不可跨越的天塹。
“啊——”江央發出一聲怒吼,臂上包綻的肌肉跳動,再向上一推——這幾乎是在搏命的一下,終於讓車忽忽上升,如被無形的力士拋到路麵。
“轟隆——”車靠著山壁,停了下來。
而江央失去力氣,癱倒在地,迅速變作如之前的普通男子模樣。
一車人到底是死而複生。
菩提驚魂未定,四周乘客仍然昏睡,她小心翼翼走到江央身邊。隻見他麵色蠟黃,嘴唇發紫,形容十分枯槁。“江央,你怎麼樣?”她顫抖著低聲問道。
江央搖搖頭。擠出一點笑容:“力量耗盡……雖是有麻煩,撐下送你們到目的地倒是無虞。你……”他小心翼翼道:“我是異類,你不怕我?”
菩提苦笑道:“你救了這麼多人性命,怕你做什麼。況且,如你這樣的所謂‘異類’,我曾見過許多……你,能夠站起來麼?”
“能。”江央扶著椅背,站起來,虛弱地靠在車壁上。“你真的不怕?”
菩提搖搖頭。
“但是——你也不好奇,我到底是什麼……”
菩提當然好奇,隻是這當口,怎麼好問?也怕他不願回答。“你若想說,自己便會告訴我,我何必問來,萬一你不願答豈不是尷尬。隻是現在……”
“放心,不必管我。”江央閉上眼睛:“他們醒來後什麼都不記得,你也回座位上去吧。”在一旁的空座上坐下,假寐起來。
菩提總覺心中不安,這短短幾分鍾事態幾經轉折,太過突然。緩緩坐回位置,靠在椅悲,茫然看向車頂。這個江央……也不知是什麼?若是目連在此便好了。
思忖間,忽然車內的人都醒過來。司機若無其事發動引擎,繼續上路。
“唉?我剛才睡了多久?”武閑心睡眼惺忪地轉向菩提,撓她手臂。“怎麼覺得有點心慌。”
“嗯,個把小時了。”菩提苦笑著回答。她果然什麼都不記得,不過這樣也好,少了許多煩惱。目光再次移到窗子外。景色變幻隻是心情再不似之前,總覺得悶悶的。劫後餘生的欣喜少了,攜友遊冶的情致亦所剩不多。
山川綿延,將近黃昏時,行車至一座山頂,轉過大片鬆樹,天邊忽突兀橫出一片蔚藍,如寶石鑲嵌於一片綠絨中。
“瀘沽湖!”
“到了到了。”
車上一片興奮,昏昏欲睡的旅客都叫起來。菩提往江央方向看去,他仍然閉著眼睛。麵色還是憔悴的,看得她一陣心悸。
未過過久,車子在湖邊停下。菩提心中有事,緊走幾步到江央身邊,低聲問道:“你怎麼樣了?”
江央勉強地對她笑笑。“沒事,我還好……”身子卻一晃,幾乎摔倒。
菩提知他已是強弩之末,道:“你不要勉強,找個地方休息吧。”
江央搖頭:“今天還有許多項目,需帶你們一一去過的。我既吃這碗飯,必須對你們負責。”開了夾在領子上的麥,道:“大家跟我去情人樹。之後咱們去摩梭人家晚飯,另有篝火晚會——”
下車,腳下一個踉蹌,菩提扶住。
“江央領隊,臉色好難看!”司機見到,一臉詫異:“是不是生病了?我記得你身體向來很好。看起來好嚴重,遊客我帶去參加項目,你先回客棧歇著。”
江央要拒絕,卻也知道自己身體實在不行,點點頭。菩提自告奮勇,與武閑心帶著同他去客棧。
一路上江央顏色越發難看,也越發虛弱。武閑心詫異他生了什麼病,江央說是發燒了。走了半分鍾,江央實在走不動,兩個女孩子隻得一邊一個架住他。
“江央,病得好嚴重,能不能找到醫生?”武閑心擔心,這裏看起來原始而荒涼,頂多隻有赤腳醫生了。
江央氣若遊絲:“醫生不行……”他衰弱的速度太快,此刻嘴唇已經青紫幹裂,麵如金紙。
“江央領隊,不要嚇我!”武閑心見他越發嚴重,眼圈一紅,幾乎流出淚來。
菩提心中也急,實在不知他的真身是什麼,但隱約明白,事態嚴重,恐怕不僅僅是他所說的“力量消耗過多”。到了客棧,江央已近昏迷。安排他躺在床上,隻見他雙眼倒插上去,形容十分恐怖,眼看已是彌留之態。
“江央,怎麼幫你?”菩提慌忙問道。
他眼中精光渙散,“多吉喇嘛……裏務比寺……”青筋鼓起的右手抬起來,顫巍巍指向胸前,那紅繩掛住的銀質轉經筒。
“江央!”他徹底昏迷過去。菩提心知若要救他,隻有按他所說行事。但到底隻是個十七歲的女孩子,遇到這樣事情怎麼不慌神?況旁邊還有個要瞞住的武閑心。
然而情形緊急,不由多想,慌忙解下那枚轉經筒,小心放在包裏,拉著武閑心手:“走,我們去找多吉喇嘛。”
5。
黃昏的天幕層雲密布,一片黯藍中卻有夕日光芒從雲隙中落下來,霞光旖旎,一道道金紅光柱如劍光射入湖水。藍與金糾纏,光影流動,幾如神跡。遠處島影隱約如蓬萊,又有無主木船隨水蕩漾,桃源之境。沿湖路邊卻立著瑪尼堆。五色經幡牽開去,風吹得獵獵響。
菩提與武閑心卻不及觀賞景致。自客棧主人處得知裏務比寺所在,沿著湖一路狂奔。
好不容易見前方一座小船塢,有個摩梭老婦人在係船。
“婆婆,麻煩您幫忙,能不能送我們上裏務比島?”菩提如見了救星一般。
老婦人搖搖頭:“時間太晚,要回家。”
“求求您,我們要上去找多吉喇嘛救人!”武閑心又紅了眼圈。
“多吉喇嘛?”老婦人沉吟片刻:“他的醫治過許多人——但是你們現在要上島,恐怕還是不便。”
菩提從錢包中抓出一張百元的紅鈔遞過去:“婆婆,我們實在是要救人,求您幫忙!”
老婦人把臉垮下來:“你們如果是去玩,我拿錢啦,現在救人拿錢,活佛要怪罪!你們上船。”
菩提雖有些訕訕的,好在老婦人願意幫忙,慌忙坐上船去。這是摩梭人慣乘的豬槽船,狹長。老婦人在前方撐篙,菩提與武閑心在後幫忙搖櫓。一葉小舟駛入湖中,緩慢蕩開。天色越發的暗,天地間隻見暗藍灰的一片,但那自雲隙中露下的金光卻未減滅,仍舊自天穹刺入湖中。
“我的漢姓是曹,你們可叫我格桑婆婆。”老婦人聲音沙啞:“你們是要救什麼人?是你們的朋友嗎?”
“是領隊的丹巴江央病了,要找喇嘛——”武閑心嘴快。
“哦?這個小夥子,是從拉薩來的嘛。他帶隊好幾年,是好人。活佛會保佑他。”說完,格桑婆婆不再開口,隻加大力氣撐船,前方水麵一片黑乎乎的影子越來越明顯,就是裏務比島。
“活佛保佑,你們快去,我在這裏等你們。”船靠岸時,格桑婆婆催兩人快走。
菩提拉住武閑心忙不迭望島上寺廟去了。路途坎坷,植物遍布,十分難走。好在心誌夠堅定,終於到寺前,兩人皆是狼狽不堪。
天色已黑盡,天空繁星大入鬥。
裏務比寺暗紅寺門緊閉。敲門,出來一個年小的紮巴,蹙著眉毛:“已經入夜,寺裏不能參觀啦。”
“小師父,我們來找多吉喇嘛,有人患病——”
“跟我進來。”紮巴轉身往裏走,兩人緊跟在後。寺廟之夜,描花簷佛堂中散發出濃重的藏香味,幾乎令人暈眩。
鬆木橫梁上經幢長垂,黃教佛像金身猙獰坐於殿上。香花貢果陳列,銅質油燈中一點亮搖曳。香煙繚繞中,隱約能聽見誦經聲。繞過佛像,打開一張簾兒,有一間昏暗鬥室。
燈火明滅中,能見一個跌伽端坐的紅衣喇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