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南柯  第六章 神荼鬱壘(三)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19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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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紅線心中已有計較,伸出右手,手掌向上,中指輕輕內扣。
    薛嵩手中麵前本放著那枚寫著送別詩的薛濤箋,隨紅線動作,那箋兒竟平平飛入紅線掌中!
    見此情形,薛嵩冷汗冒出。她手段高超,若要如此拿自己人頭亦是不難。想到自己之前竟以待戲子樂師待她,也虧得她不在意,否則早就身首異處。
    紅線恍然不覺他恐懼,隻笑著將箋上詩一字一句讀將出來,讚道:“好詩!隻不知,作詩的是哪一位?”
    諸人眼光聚向席尾的男子。
    “在下冷朝陽,江寧人氏。”男子起身一抱拳。“俠女乃是塵外之人,朝陽佩服。區區拙作,見笑了。”
    “冷先生何必如腐儒一樣妄自菲薄。”紅線大步走到冷朝陽麵前。
    她眼光灼灼地看著他。雖比他矮了半個頭,看他時須仰著臉,卻帶著俯視的神情。“冷先生,請飲酒一杯,以謝賦詩之情。”
    兩隻手指拈起鎏金酒壺,抬起來,略一傾斜,一線帶著清香的暗紅自壺口飛下。她也不看酒樽,隻是隨手握住,那酒汁竟似長了眼睛一般濺入樽中。
    一樽已滿,又換另一樽。
    自將其一,另一樽送與冷朝陽。
    “紅線先幹為敬。”仰頭吞酒,目光灼灼盯住他。
    葡萄酒甜,勁卻大,菩提麵上愈發的紅,如兩朵桃花。一雙眼中光暈流轉,看得冷朝陽心中一顫。
    男子手中的酒樽一晃,一滴酒漿濺出來。
    風不動心動。
    冷朝陽將半樽酒含在口中,卻不下咽,隻把那甜酸在唇齒間婉轉。那酒又是微微辣的,刺激得極少飲酒的他麵紅耳赤。
    這是他今晚的第一樽酒。
    “冷先生酒量原來不好。”紅線見他窘態,露齒一笑,又道:“那麼先生不必幹了,隨意。”
    冷朝陽本覺得難受,聽此言卻覺心中一突,連忙把那口酒咽下。
    “咳咳……咳咳……”
    麵紅耳赤,幾乎滴出血來。
    薛嵩與諸賓客見此,俱笑起來。這冷朝陽本是白丁,若非他有些才名,怎會讓他來幫閑。
    “冷先生不必勉強自己。多謝承情。”紅線收起笑容,微微頷首。拎著酒壺便要次第敬酒去了。
    冷朝陽本來窘迫得很,見她轉身,耳邊兩縷鬆散發絲飛舞,下身係著長絛子與裙擺旋開如蓮花,不知怎地,腦中發熱,似鬼迷心竅一般,竟忙道:“紅線俠女將離開薛大人處,是否自去江湖遨遊?冷某……是否還有幾乎與俠女相見?”
    話一出口,便覺唐突。然而他想此時堂中又是一片熱鬧,笑聲,歎聲,言語聲混作一片,他聲音低沉顫抖,想來該無人聽見。
    正覺僥幸,背後冷汗浸出,誰想一道細細聲音竟然穿到耳邊。
    “冷先生,命數既定,你我將來自有再見之日,隻是確切情形如何,卻是不可說,不可說。”分明是紅線聲音。婉轉縈繞在他耳邊。竟似她將口對在他耳邊所說一般。
    冷朝陽心旌一蕩。
    然而麵前紅線分明沒有再轉身過來,連停頓也無,隻是一人一人敬下去,一樽一樽地喝,方才那話,是真是幻?冷朝陽十分迷茫。
    是夜,紅線飲酒無數,終於醉了,告罪而出,之後便不知所終。
    諸賓客隻當她是一個符號,是一個傳奇。然而冷朝陽卻為此惘然。
    卻說冷朝陽本無官位在身,家中亦無他人。自與紅線一別,竟日難眠,隻把神仙方士之書來看。聽聞市井中有奇異之人亦是十分上心,整個人竟如瘋魔了一般。
    終有一日,他散盡了家財,自作了一口三尺長劍,置一匹良馬,遨遊尋仙訪道去了。
    久經風塵,歲月碾磨,紅線於他心中印象竟絲毫未減。他自己也說不得這是怎樣的情愫,並非情愛,亦非崇敬。
    時光如梭,不覺已有三四年光景,也是冷朝陽執念不改,多經磨礪後終有奇遇,得以成為身懷異術之人。自此尋找紅線之心愈切。
    又過了十餘年,他不住尋找,修煉亦更進一步,終於遂願見了紅線。然而此時方知她乃是誌異師而非劍仙。她已寫畢誌異錄,尋了傳人,作常人已有十餘年。冷朝陽已是不老的半仙,仍舊是當年薛嵩宴席上的模樣。紅線卻成了三十許的尋常婦人。目中精光已褪,日日相夫教子,出入市井。
    冷朝陽心中到底不甘,邀紅線同去修行,卻為她所拒。個中緣由,不得明言。
    紅線隻是囑咐他,誌異師極易夭折,托他對後輩稍加照看。然而她到底無再修道之心,隻願如此平和終老。
    冷朝陽應了,自此遠遁深山,再未與紅線見過。
    說到底,人生百年,白雲蒼狗,俗世中繁華太多,隻怕迷了人眼,紅塵如毒,又怕老了容顏,隻有山中清靜,不知歲月。
    一想,一夢,百年便悄然去了。千年萬年,亦如斯夫。
    (紅線的故事請參見《唐傳奇》之《紅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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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細節實在太明,捋出來,簡直是如繪作一張圖呈現眼前。
    前前後後,菩提似乎明了。卻仍有疑惑——隻是她不敢問他。他……簡直就像親自經曆過。否則,哪裏知曉那麼多婉轉心事?
    罷麼。菩提搖搖頭,看看手中的神荼鬱壘。
    往事本就是褪色的;何況還是千年時光侵染。盛唐餘暉早就幹涸成一點殘血。至於那一根懸於紅塵上的紅線與目連有什麼聯係,她也不像細究。
    她知的是,自己自此成為一個誌異師。
    即便是淺薄的,如夢如幻,如露如電,她仍然將繼續下去。
    她還不懂紅線為何最終甘於平庸老死。她隻要自己同目連一樣,以傳奇保存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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